雨声潺潺，他终不再来
你不再来，我亦不再往 南方的冬日，没有雪，没有零下二十度，没有满室的供暖。只有偶尔如春夏的晴空，和映衬北方雪日的雨水，它们时而让你沉睡在春日的暖流中，时而又将你猛地冻醒并迅速置入谁也握不热乎的湿冷中。 桂心就是在这样的暖阳和冷雨中，走过了她人生的十年，那是她最好的年华，也是她多舛的岁月。 1、 那年春节，余辉带着桂心第一次回乡，也是这样的雨水哗哗不止、潮湿清冷的冬日。 那个雨水似乎永远落不尽的下午，余影第一次见到了桂心，她跟在叔叔余辉后面，头上戴着一顶时兴的大红西瓜贝雷帽，头低得极低，一副害羞的小媳妇模样，却仍藏不住那张标准瓜子脸，极清纯白净。这一切落在小余影的眼里，成了画上的人儿，好美。之后，听见叔叔说，这是你婶子。 那时余影十二岁，没见过大世面的小姑娘，跑到我们这群人中央骄傲地喊开了，“跟你们说，我叔叔带回一个好漂亮的姐姐，说是我婶子。真的，她绝对比你们见过的所有人都漂亮。”小姑娘的世界里，没有太多的形容词，只知道漂亮就是最高级别的好看。 那个冬天，我们也终于见到了余影口中的极漂亮女子，不张扬不带妆，面容羞涩却举止大方，真的极美。我们看见头发上喷了许多定型水的余辉，帅气地牵着她的小手一家一家地拜年，然后一家一家地收获羡慕嫉妒的目光，喜滋滋地就像结婚。也许他们确实把这个过场当成了婚礼，隆重而张扬，全村皆知，茶余饭后嚼了许久。 余影的奶奶，那个极擅长在背后嚼大媳妇舌根子的老太太，也喜笑颜开地同左邻右舍炫耀起来，“我那小儿子带回一个媳妇，不嫌我家贫，脾气好，长得也好看，真是烧了高香，菩萨显灵了。”脸上挡不住的容光强烈地照射进了旁人的心，他们纷纷恭贺，不管是真心祝福，还是假意迎合内心不屑，面儿上总是光鲜的。 那时，我们小孩儿特喜欢见到他俩，因为能收到许多高档的糖果；村里的妇女们也很爱在他们离开后聚一块议论纷纷，带着我们看不懂的语调和神色。 2、 时光不歇，我们慢慢见了世界，他们依旧在成年人的界面兜兜转转。 又是一年的尾巴，一样的雨水充盈，湿了空气，低了温度，断了人进人出。五年的光阴过了，将近成年，我和余影的来往也少了。以为这样的雨天没有人会出门，却不想迎来了许久不见的余影。 她一脸凝重地拉着我去了卧室，然后关上房门，似乎有天大的秘密要公布。在确定只有我们俩之后，她开口了，“怎么办？小玉。我的桂心婶子好像不能生育，前天我跟着她和奶奶去了观音庙，求子去了，她现在都二十八了，如果再生不出孩子，是不是很严重？” 我亦是不懂人事，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从她口中得知，叔叔和桂心婶子去了好多城市的大医院，但凡听见哪一家医院治不孕不育厉害，他们就不放过希望。这还是有一回，桂心婶子说起北京的小吃如何如何，余影以为他们去旅游，之后打探出来的消息。 “现在奶奶就像以前挑我妈的刺一般中伤桂心婶子，整个家没有一丝安宁，说什么不会生育就不能传宗接代，长得漂亮有什么用，不会下蛋就是废物之类的话。好烦哦，真想每日都给耳朵塞上棉花球。”余影烦恼地说。“不过我桂心婶子也真是可怜，当初多奉为天人的待遇，这会儿突然揉进泥里，谁受得了。” 尽管我们将成年，但彼时年少的我们仍是不懂大人的世界，不懂生孩子和传宗接代有多重要，不懂不会生育对于农村老太太是怎样的心理冲击，更不懂会因为这个而改变什么。 只知道，余辉和桂心仍然好好地牵手进进出出，任谁看了都嫉妒。 3、 又过了两年，我和余影都去了外地上大学，只有春节才会回家。 这一年的春节，天气出奇得好，晴朗温暖，无雨水无湿冷。我和余影开心地串门、出游，觉得再没有比这个冬天更好的大年了。 余影又说起了桂心，“你应该听说了，我奶奶在村里到处传扬桂心婶子怀孕生了孩子的消息，可实际上孩子是抱养的，长得一点都不像叔叔和婶子。” 一个长辈们极力隐饰的秘密，就这样被余影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我亦被呛了半死，不会吧，这也能掰，老太太也忒好面子了。 大年三十那天，我又见到了桂心，七年的光阴，在年近三十的桂心身上留下了不少痕迹，至少那张白净的脸不再光滑。她抱着一个包裹地极严实的娃娃，小心翼翼地摇晃着，那宠溺的光辉倒映在我们的眼球，与亲生妈妈无二。桂心脸上不再羞涩，她对着怀中孩儿一笑，与那年冬日的阳光一般温暖又耀眼。 可是暖阳终究不会常驻，雨天总会到来。老太太宣布完喜讯刚转过身子，妇人们又开始碎语不断，也不知道他俩谁不能生，那孩子压根就长得四不像，也不知道是谁的种…… 4、 人生之事谁也说不清，祸福相依，命运总会在你笑靥如花的时候，换上阴险的嘴脸。 又是一个大雨不歇还狂暴的年尾，却没有再见到桂心。余影偷偷说，桂心和她的二婶子起冲突了，起先是吵口，后来二婶子干脆来了人身攻击，说桂心是因为以前做小姐而导致不孕不育，而桂心也不甘示弱，把余影二叔的犯罪前科到处传扬，最后闹得二叔和小叔余辉关系失和。如今，家也不圆了。 “你说成人的世界真是神奇，尽管我们现在也成年了，但我还是理解不了她们互相撕扯的熊样。尤其是桂心婶子，那时候是多高洁出尘的一个女子，现在怎么就，像个泼妇了。”余影疑惑惆怅道。 果真，那年春节，没有再看见桂心和孩子，只见过余辉一个人回了几次家，背影落寞又微驼，走在哗啦啦不停歇的暗沉雨雾中，与村东的李大爷像极了。他不再见人打招呼，不再给孩子们发糖并摸摸头开会儿玩笑，更不再到村里各家各户串门。 5、 去年，我又见到了余影，工作了的我们更难得相见，尤其是将近谈婚论嫁年龄的我们，好不容易回趟家就被拖着去相亲。 这回余影一见到我，就开始唉声叹气，“怎么办，小玉，我不想恋爱，更不想结婚了。你知道吗？桂心婶子和我余辉叔叔离婚了，偷偷地离的，应该好久了，现在才说。” 我亦很惊讶，“为什么，怎么就离了？” “谁知道呢？自从上次和二婶吵架后，桂心婶子好像变了个人，天天疑神疑鬼，还脾气特坏，动不动就骂人、发脾气，尤其是对我余辉叔叔。”余影说。“久而久之，叔叔大概是腻烦了，就出轨女同事了。说来也奇怪，那个女同事不但比叔叔年长五六岁，而且样貌显老，还带着个七岁的女儿。更神奇的是，那个女儿早熟得很，对着叔叔一口一个爸爸，比亲闺女还甜。” “那桂心婶子愿意离？”我问。 “当时的情景也只有他俩自己知道，反正最后叔叔把共同买的房给了她，算是净身出户。听我妈说，桂心婶子很大方地说还叔叔自由，不再耽误他。如今她就带着那个领养的孩子一起相依为命，你说，当时那么恩爱的金童玉女，最后怎么就这样收场了。”余影说。“我现在都不敢相信爱情了，什么情比金坚，一旦遇上点磕碰或者大风大浪，立马变得像豆腐块一样脆弱。” 是啊，世事难料，余辉牵着小媳妇桂心挨家挨户拜年的场景，还清晰地重播在脑海，谁会想到竟是这样的收场。 我和余影坐在屋顶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找不到答案。这年冬天，别说雨声，连毛毛雨都没出现，一整个冬日，都是这样毫无生气的阴沉天。老天连下场雨的机会都不愿给了吗？也许它比谁都清楚，雨水从不是陪衬，不管下还是不下，感情都只自顾生长着，他们的后来，与谁都无关。 6、 又是一个雨水不断的冬日，村子里的人日渐稀少，再也没有年轻夫妇会手牵着手去家家发糖，也再没有妇女们聚集在一块议论美丽小媳妇桂心，更没有羞涩轻笑和抱着孩子温暖浅笑的余家婶子桂心。 后来听余影说，桂心找过余辉，哭得很厉害地说后悔了，想复婚。而余辉和当时出轨的女同事，如今正以夫妻共处，过年过节也会回家，我亦见过那个女人，确实如余影说的那样不起眼，甚至还很强势。 余影说，她奶奶仍然想要抱孙子，年岁渐长的余辉也想要孩子。但那个女人的年岁，还能生出孩子吗？不可知。 不知道，现在的桂心，是什么样了？只记得最后一次见她，是三年前，离初见桂心时刚好十年，那时的她脸上皱纹极深，肤色也泛黑，明明才是三十出头女子，却是四十好几的模样。大概是因为没有子宫，也大概是因为多年抑郁在心，或者是生活压力负重而导致身体存在某些隐患。 旧时光重演的时候，不知道桂心，是否会想起那年雨声潺潺的冬日，她羞涩清纯的容颜，闪耀了整个村庄。到底，雨声潺潺，他不再来，她亦不再相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