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三十是个卑鄙而又令人尴尬的数字,它象征着你的人生快要去半,然而却还要工作三十五年才能享受政府发给你的工资和救济金。如果你还没结婚,那你的牢笼和镣铐已经在“嚯嚯”作响。这一切给人的感觉,就像《第二十二条军规》里那个被白纱布包裹成木乃伊的伤兵一样,不禁让约瑟连和邓巴怀疑起这个世界来:那个白纱布里恐怕根本就没有人!或许我们都是虚幻的!或许这个世界就是假的!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莫名其妙的疯子!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一切都该用机枪扫射成马蜂窝……
我从大行宫地铁站出来,就碰上了令人烦躁愤怒的热气,我顿时想像约瑟连那样,找挺机枪将空气扫射个稀巴烂!
“该死的三十!”我在心里大声地叫喊着,“这个世界怕是要完蛋了,跟那个趴在滚烫的人行道上乞讨的可怜老人一样无可救药!”
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他居然笑呵呵地从旁边拉过一张黑色塑料袋盖在自己的腿上,这让我很不得其解,我在想,我是不是疯了,所以才有那么多看不懂的地方。他身前的破铁瓷碗里只有可怜的两块五。
“天呐,两块五能买到什么呢?一块小布丁都买不到!这个可怜的老头知道小布丁吗?他会爱吃布丁吗?或许他只想要几个白花花的馒头而已呢?两块五可以买到三个馒头,如果店家还怀有慈悲心,或许能给他四个馒头,毕竟在这个毫无隐私、亟需共享的世界里,给一个可怜的乞讨老人一些恩惠,是可以给自己带来商业价值的。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值得怀疑的,但倘若你有太多的为什么要问,有太多的东西要怀疑,那你一定是个疯子!”
“四个馒头可以让我过一天,早餐两个,午餐一个,晚餐一个,合理的膳食让我一点都不觉得饿。”曾几何时,我也是这样过的日子,不过我的白馒头里有辣条,辣中带甜的油辣子把白馒头染成血红色,大口啃馒头的样子让我颇像个茹毛饮血的原始野蛮人。原始人的生活和现代人的生活最大的区别或许是在于食物的原始性,而不是工具的使用……
看过《发条橙子》的我其实最担心的是这个老头的安全,我似乎能够想象到黑夜里他被几个无聊而又暴戾的毛头小伙用棒球棒敲碎头盖骨的样子,头盖骨碰到更加强硬的棒球棒,当然会碎会凹陷,骨茬会扎进白花花黏糊糊的脑子里,然后一切都在莫名其妙中停止。当这具躯体不再颤抖,心脏不再鼓动,这个人也就不再存在了,哪怕他的肉体还存在,只要他符合我们人类所定义的死亡概念,那么那具躯体也就不再是他了。躯体只是一种物质而已,由原子所构成的物质,如此而已。这样想,佛陀才能舍弃肉身,把自己凭白无故地喂给老鹰饱食一顿;这样想,纪伯伦才能心安理得地靠着年长的贵妇人们养活自己,并能大言不惭、一本正经地拒绝贵妇人的交媾要求:“喂,小纪,先别写诗啦,快来搞搞我吧!”“不行,我已经搞过了!我每天都给你写信,跟你说话,其实就是一种性交啊!”这样看来,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会照见五蕴皆空,能度一切苦厄,他也许就是什么都不在乎了,肉体欢愉是什么,不过是生理上的应激反应而已。基因驱使着我们去交配,我们就去制造后代;基因驱使着文化繁殖,我们就去扩大消费;基因驱使着优胜劣汰,我们就去挑衅打仗……
有一段时间,我的背包里总是会有一本杜拉斯的小说或者剧本,但却又很少翻开看,因为我根本看不懂这个超级自恋的法国老太的精致文字——就我而言,杜拉斯的文字和昆德拉一样,都是精致得让我这样耐性不太够的人看不下去的。我能够清清楚楚记得的,可能是关于性的细腻描写,不同于王小波直接、赤裸裸的动作叙述“王二,你真不要脸,这么大的东西就直接杵进来,真不害臊!”,也不同于渡边纯一生动形象的心理感受描写,也不同于野夫看似含蓄实则华丽的比喻似描写,杜拉斯像是一种冷静的观察,她跳离自己的躯体,以一种窥探者的姿态冷静地看着两具肉体的融合,看着西贡傍晚的阳光从百叶窗里投射在地板上和他们的身体上,看着黄色的躯体是如何疯狂而又卑怯地眷念着白色的躯体……想起这一切,完全是由于过去的一年里那个贪婪不知满足的自己!之所以有想念,完全是因为得而又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