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的中年----《少年台湾》读书笔记

大一时有一堂写作课，老师很年轻，聊到她的习惯：大学时她周末没事就随意坐个公交车，任由它开，开到天荒地老，然后到终点站下车，闲逛。那刻起我就喜欢上她的课。青春，穷也可以穷得很浪漫。看完蒋勋《少年台湾》发现，浪漫是一种诗意的生活态度。

《少年台湾》由来，缘于年轻时期的蒋勋带上背包浪迹台湾的游历，他年轻时喜欢到处跑，可能仅仅因为一个地名比较特别，或者因为怀念一个人的温暖，于是会想去看看ta的家乡。我大约已不存在这样的冲动了，人到中年就开始限制了自己的人生地图，再也不会一首歌想去看望一个人，再也不会一个人想去探访一座城，开始略像他书中的那个“简先生”--那个一边欣赏着随心所欲去大山徒步的阿政，一边仍然安安静静地上班，他有点冷淡、温和也善良，但处处恰到好处，连内心的欣赏也克制得拿捏得当。

蒋勋的文字并不华丽，但很有神韵。袅袅青烟，原来可以用“烟岚”表达；暗暗的花香，他说是“在空气中游移”；他写少年的长大，是一种“膨胀”。他写老妇人，“ 那一张脸好像浮在阴暗中的一个面具，没有表情，只有锐利的眼睛闪着什么不甘心的憤憤的目光。 ”

他讲的故事有很强的画面感，不交代过多的事宜，只勾勒一个个画面，但画面的故事感很强，简单的线条中蕴藏的感情却浓烈，我们常说的：能说出来的痛哭，都不叫痛苦。蒋勋笔下的故事犹如“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 ”，很多情绪都不能诉说但能感受得到。《少年苑里》中，山上的小学校长骑着脚踏车去学校。“他经过的小径就开满了油桐花。 他每次回头，都觉得漫天飘扬的花瓣全都静止在空中，没有一朵坠落在土地上。他便一次一次回头，好像在语文课中，带着孩子重复念诵同样一个句子。 “是大雾使花的坠落变得缓慢吧。” 他和女尼的对话“是““哦”嗯”我回家了”的对话，也都仿佛是一朵停止在空中的花，心事了无痕，花香亦常在。他写《少年南王》，写那个为保护妹妹而错手杀人的热血少年：“他记忆里的那个少年是有着和善的笑容的，血色红润的嘴唇，雪白健康的牙齿，在球场上特别有弹性的充满活力的身体。 在月光下，那个球一直跑远，少年的背影也越来越远。 远到山坡的高处，少年忽然回过身，头上戴着山猪皮和山猪牙镶嵌着贝壳的美丽头冠，上身赤裸着，下体围着黑色缠红黄编织的腰带。 他露出一口白牙快乐地笑着，大声说：我叫鞭敖夫。 ”你会觉得这样的轻描淡写，让故事伤感倍至。

他笔下的景色都是一幅幅漫画。《少年台湾》 “烟岚很薄，可以透光，在山间游移，使山的形状与颜色都若隐若现，有一种轻灵空明的美”。 《少年九份》，“ 在转上石阶的时候，撑着伞的人正抱怨春雨连连，遍地都是湿答答，却从伞下看见了废弃院落一株雨中的樱花，开得烂漫繁盛。浅浅的粉红色，纷飞的花瓣，映着飘散飞扬透明的雨丝，映着云隙间飘忽不定的光影。 ”美到让人想掉眼泪。

他笔下感知的情绪，是那样的细腻。 承认自己的懦弱和残忍，《 少年龙峒（五） 》“ 我好像在期待一种凄厉的叫声，那叫声告知我它身上遭受的痛的程度。 我有些害怕，觉得自己身上披着的黑伞布一旦撤去，黑夜就不再庇护我的身体，而天地间那些都拿着竹棍的神魔要从四面八方戳刺我的身体。 ” 《少年鹿港》 中对部落头目真实又可爱的描摹，“ 部落成员都发现头目这一天有一点神色仓皇，他瞥见欧罗巴来的“甲必丹”头上轻盈飞扬的白色羽毛，开始认真思考起自己头上插的一只秃鹰的尾羽为何如此呆笨没有飘逸之感，而且，连颜色的灰黄也大不如白色那么耀眼 ”《少年扇平》对天色变幻的描述：“天色是在这么不经意间转变的。仿佛在石上静坐，一千年之后，天色忽然亮了。是天色一直在亮吗？或只是闭眼静坐，忽然发现已过千年，竟全然不知天色的晦暗或明亮了。 ”

他笔下的人，《少年芹壁》中渴望流淌着海盗血、渴望追求自由的少年“ 阿霖一路跑去，身后一串脚印便浮出如同天上银河一般的星光，像空中的烟火，如此繁华，一点一点出现，使人惊叹，也一点一点幻灭，也一样使人惊叹。 ”《少年台湾》中躺在番茄地做梦的男子，“男子躺在叫做“西宝“的台地上，四周有很多番茄田。番茄横生的枝茎用竹枝架着，绿色的叶子衬着同样颜绿色的果实，只有几颗早熟的番茄颜色特别醒目，透着晒满阳光的红。 他去了天祥，觉得天祥游客太多，太热闹了，他就背起背包继续往山上走。 ” 《少年野银》中那个梳头发的妇人， “忧郁的妇人坐在自家夏日的凉棚上梳头，黑色如丝缎一般发亮的长发，一直梳着梳着，好像要梳到地老天荒。” 他笔下的人物也都是那样的淡淡的，不吭一声的，像白色的油桐花安安静静自自在在地飘落。

“ 我不为什么，写了《少年台湾》，那些长久生活在土地里人的记忆，那些声音、气味、形状、色彩、光影，这么真实，这么具体，我因此相信，也知道，岛屿天长地久，没有人可以使我沮丧或失落。 ”

我很喜欢蒋勋的原因也在此，对世事对世人足够温柔。

看完《少年台湾》，我可能依旧无法像蒋勋一样，像大学老师一样随性游历，但我希望：我理想的中年，不暴戾不急躁，心怀对世间的柔情，披荆斩棘，缓缓走过剩余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