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敏哥
夏天的时候,我会在旅行社兼职,带着一大巴四五十号客人,花上一个星期的时间,就可以走马观花地看上一圈意大利,或者法国荷兰。客人大部分是来德国探亲的人,子女在德国工作,没有时间陪他们,便跟一个大巴团,团费便宜,导游又讲中文,父母子女都很省心。帮助客人点餐,把一部部手机连上酒店的wifi,告诉他们哪里可以接到免费的热水,是我工作的主要内容,讲解历史人文什么的,反倒成了次要的工作。毕竟,拍照好看,能发到朋友圈就可以。 去年夏天,我在团上认识了敏哥,和其他客人不同,他是国内一家医院的主任医师。敏哥三十多岁,戴着眼镜,工作了很多年身上依然有很浓的学生气质,让人很难和主任医生这个穿着白大褂的冷漠疏远的身份联系起来。他来欧洲医院交流,言谈中不时赞叹一下德国充足的人均医疗资源,以及德国医生的大胆创新。
这种手术风险这么大,国内哪有人敢这么做,但德国人敢,虽然病人在手术台上去世了,可第二天医生们还是正常的上班,也不见有什么医疗纠纷。敏哥说完继续补充道,其实就医生水平和医疗设备而言,国内也不比他们差。 赞叹完了,敏哥就继续开心地旅游,卢浮宫看看画,租个耳机听英文讲解,在海德堡的哲学家小径踱步的时候,声称自己走在这个路上开了窍,感觉智商提高了不少,看风景都更有层次感了。敏哥很好亲近,慢慢地我们熟了起来,聊得多了,我知道敏哥的太太也是医生,有两个孩子,哥哥六岁,妹妹刚出生。说起国内的现状,敏哥说,很多人还是很可怜的,他的病人,看的出来,不少都经济状况不好,说到激动的时候,敏哥还援引了一个公众号的爆款文章的题目说,盛世蝼蚁,就是说的这些人。说罢,敏哥咬了一口汉堡。 从海德堡的城堡下来,难免谈到海德堡大学,继而又谈到了小孩子的教育,我跟敏哥讲,对小孩来讲,交流和陪伴非常的重要。敏哥听完,露出了很懊悔的神情,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儿子两三岁的时候,敏哥和他太太非常的忙碌,没有精力照顾小孩,便把小孩交给了孩子的外公外婆带。大半年之后,敏哥去看孩子,他风尘仆仆的到了老家,下了车,远远看到一个孤独的身影,像一只虾米一样蜷缩着蹲在墙角,机械的,反复地抠着墙角的一片墙皮。他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儿子,叫了他的名字,可是小孩子只是抬头,眼神空洞地看了他一眼,马上又怯生生有低下了头,继续执着地抠那一块墙皮。敏哥的精神被彻底击溃了,小孩子蹲在墙角抠墙皮的画面在他脑子里回放了一整夜。第二天,他便把孩子带回了城市。敏哥说,他再也不会让孩子离开自己,再忙也不会。 事情过去了很多年,哥哥的性格还是很腼腆,总是不像同龄人那样活泼,敏哥言语里透着自责。好在比起抠墙皮那个时候,要好太多了,敏哥又嘿嘿一笑。说起两个小孩的教育,敏哥又给我介绍了一通各种兴趣班,手工的,乐高的,画画的。我问敏哥小朋友学的开心么。敏哥说,开心的呀,哥哥可喜欢搭乐高了。我想也对,以敏哥的智慧,也不会强行送小朋友去学国学或者算术之类的东西。 在临近分别得时候,敏哥问起了我的打算。我说,我过得挺好的,挣的钱够花,学习压力不算大 ,以后找到正式工作,可能就不打算回国了。那你的父母怎么说,你是独生子吧,敏哥关切的问。 他们对我的期望,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买房之类的,估计是难以实现了,不过他们不高兴也没办法,我是没有办法满足他们了。还是你的爸妈要更幸福一些,你看你什么都有,工作也好,是老一辈眼中非常模范的子女呀。我跟敏哥说。 他们是满意了,可是我自己就很辛苦了啊,敏哥说。 这是这趟旅程中,我唯一的一次听敏哥抱怨自己的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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