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暂定)
傍晚,太阳的余晖渐渐散去 ,暮色悄然地正笼罩着这个静谧的小村庄,炊烟袅袅,牛羊下来。渐渐亮起昏黄的灯火,环着山脚围成一个光圈。小孩子的嬉笑声,被此起彼伏的大人们的呼唤声打破,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小孩的哭闹声、大人的吆喝声、牛羊的呻吟声、鸡鸭的鸣叫声,和着渐渐明亮的月光,盘旋在小村庄的上空,逐渐消散。这是宁静而明亮的夜晚。 这个村子坐落在群山环绕的一块小盆地上,弯弯曲曲的小路,裸露着赤红色的土壤,蜿蜒在山林之中,然后被渐渐湮没,这是连接村子与外界的唯一大道,路口就在村子东南方的神社旁边,被古老的神社树藤遮蔽着,阴凉凉的,神社的树藤错综复杂地缠绕着,像瘦骨嶙峋的老人青筋凸显一样,有的还绕成了千秋状,村里的老人总是以一种神秘敬畏的态度,警告自己家的孩子不许去神社荡秋千。在农村,神社是一个神圣的存在,是不允许任何的亵渎。神社旁边是一个小小的水池,水很清冽,可以看到底下不规则的石子,常年堆积的神社树叶腐烂在池底,黑乎乎的,即使是炎热的夏天,这里也是冷冷清清的。 村子的后面也是环绕着不高不低的山丘,是典型的岭南丘陵,郁郁葱葱长着各种各样的树。 <一> 15岁的阿笙偷偷地半倚在厨房的门边,柴火的浓烟充斥着整个屋子,熏得人眼睛发涩,鼻孔满是烟熏的味道,阿妈正在厨房里一边生火一边炒菜,柴火烟和油烟熏得直咳嗽。阿笙揉揉生疼的眼睛,迷蒙中阿妈在一片迷雾中拿着锅铲在锅里翻滚。阿笙慢慢地挪进去,怯怯地说:“妈,我回来了。” 一如既往的寡淡和冷漠,阿妈依旧忙着炒菜没有搭理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炒锅,沉着脸,细碎的皱纹间渗着细密的汗水,眼睛被烟熏得发昏。阿笙静静地坐在饭桌旁边,灰沉沉的布满褶皱的木饭桌上只叠放着两双碗筷,空荡荡的。昏黄的电灯发出微弱的光,照着炒锅里的两个人分量的青菜,屋子里充斥着锅里刺啦刺啦的声音和柴火噼啪噼啪的声音,刺得人心里发慌。 饭毕,阿笙收拾好碗筷,准备洗碗。阿妈冷哼一声从身后走过,清冷的目光宛如尖刀般穿透脊背,直抵心脏。还是没有办法被原谅啊,阿笙深吸一口气,忍住了悬在眼眶中的泪,紧紧地握住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身体忍不住地发颤。 真的,是我错了么?我是被诅咒的人么? 晚上,她躺在床上,脑子里一片空白,恍恍惚惚地陷进了睡梦中,昏昏沉沉,全身都冷冰冰的,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在池底,水淹没了自己。突然水底泛起了一个漩涡,把她卷了进去,她不停地挣扎着,拼命地挥动双臂,想要抓住点什么,却什么也没有,水流猛烈地撞击她的身体,灌进她的鼻腔,夺走她的呼吸,窒息渐渐吞噬了她,黑暗和绝望席卷了她。真是累极了,不如就这样死去吧,心里泛起了一声叹气,她放弃了挣扎,任由自己在水中坠落,周围就寂静了起来。突然,阿爸黝黑的脸、阿婆枯槁的脸、弟弟倒在血泊中的稚嫩脸,出现在黑暗的漩涡中央,渐渐扭曲,狰狞抽搐着向她伸出手来,嘴里发出诡异的笑声。她捂住耳朵,想转身逃离,突然一只瘦削但却有力的手狠狠地在背后推了她一把,她便向漩涡中坠落。她回头看了一眼,阿妈狰狞的脸正在得意地笑着,恍惚中看到阿妈的嘴正在一张一合,缓缓地吐出了——去死吧,清晰而冰冷,如同魔咒。 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想死!她突然惊恐起来,生的欲望重新回到了她的血液里,全身都沸腾了起来,她开始拼命地划动双臂想要头里,不管不顾地,她不知道要怎么办,除了用力地挣扎…… “叮——”闹铃响了,把她从梦魇中拉回现实,冷汗湿透了她的睡衣。她倏地惊坐起来,下意识地看了看窗外,刚刚擦亮的天,红红的太阳从山的东面冉冉升起,阳光透过窗口洒进屋里,黑夜已经褪去,新的一天已经开始。 可是,黑暗而腐朽的深渊,阳光可以抵达吗? 可以吗? 太阳刚刚升起,阳光暖暖地打在身上,许是夏天,清晨便泛起了微微的汗意。今天是周末,阿妈早已吃了早饭出去了。阿笙起床吃罢饭,想要写一会儿作业,可是那个梦一直清晰地回荡在脑海里,惊悸犹存。 阿笙脱下眼镜,揉了揉生疼的脑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遗传阿妈的眼睛,深深地凹下去,像两个深深的黑暗的隧洞,看着别人的时候,像是要把整个人都吞噬下去,盯得人发怵。 写不下去了,她推开房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盛夏的太阳正叫嚣似的炙烤着, 整个地面都蒸腾着一股热气,邻居家的那条狗正懒懒地躺在树荫下,直直地吐着舌头,知了被烤得不耐烦地叫个不停。 真是个让人烦闷的夏天。 她眯起眼睛,顶着烈日,偷偷地向某个地方走去。 那是一个水池,她的“秘密基地”。她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来这里,这个出现在她梦魇里的地方,所有的不幸的源头。 这个水池宽约有两米,是在一片竹林的深处,浓荫遮蔽,腐烂的竹叶子沉入水底,剩下一池的黑暗。水是静止的,宛如一潭死水,古井不波,沉沉的看不到底。通往水池的只有竹林里一条幽僻的小路,即使是炎热的夏天,带着满身的暑气而来,也会渐生寒意,就好像走进了一个冰封的隧洞,不寒而栗。 人烟稀少。 阿笙静静地坐在水池旁的是大石块上,呆呆地盯着水面,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不敢思考些什么,害怕回忆如同潮水般将自己湮没。耳边只有竹叶子飒飒的声音,充斥着整个世界。 <二> 阿笙有一个姑姑,从小就被人夸长得漂亮,自带贵气般,仿佛天生就不属于这个小村庄,倒是有些像《陌上桑》里的罗敷,姑姑也因此有些心高气傲。很小的时候,阿笙就喜欢跑去找姑姑玩儿。姑姑总是把阿笙抱坐在膝上,听她喃喃歌唱。姑姑的声音轻柔动听,低低的吟唱着阿笙听不懂的曲儿,阿笙只觉得好听。有时候是黄昏,黄昏的阳光最是暧昧,照在姑姑的侧脸和发丝上,像一幅上了框的油画。有时候,姑姑也会讲一些她从新闻和书本中看到的外面城市的新奇的光景,语气里满是歆羡和向往,她说,阿笙啊,以后一定要去大城市看看。 后来,姑姑去了大城市。 第二年,阿笙七岁。某天傍晚,家家户户升起炊烟,缭绕着整个村子的上空时,阿笙看到了一年不曾回家的姑姑,被邻居几个五大三粗的伯伯五花大绑的,抬进了屋里。 姑姑嚎啕大叫,竭嘶底里,“放开我,我要去救他!我要去救他!”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端庄。正在院子里和弟弟玩耍的阿笙,听到两个妇娘(当地称中年妇女)用尖锐的声音说:“你看你看,听说她在大城市里勾引别人的老公,被人家老婆发现了,喂了个毒苹果,就疯掉了,都是骚的!”“就是就是,仗着自己好看就想做狐狸精!”“嘘,小声点,别被人家听见了说咱俩碎嘴!” 阿笙想跑过去看看姑姑,但被走出院子的阿妈喊住:“上哪去!回屋吃饭!” 阿笙不敢忤逆,便和弟弟回屋里去了。 饭桌上。 “哎,阿婶(当地人称家婆),听说了吗,隔壁屋的女儿出去大城市打工,结果疯掉了,你猜是怎么疯的?” “别多事。”阿爸轻声呵斥。 奶奶开口道:“有什么不能说的,不就是想当二奶结果被大房给毒了呗。” 阿笙问道:“阿婆,什么是二奶?” 阿婆脸上有些温怒:“小孩子别多问!吃饭!” 阿笙闭了嘴,心想,不说我自己去问姑姑! 翌日凌晨,天刚刚擦亮,阿笙突然被一阵凄厉的哀嚎惊醒,是姑姑的声音! 阿笙顾不得许多,推开门,跑到姑姑家去,之间姑姑家的大厅里一片狼藉,几个伯伯把姑姑按在地上,还有人捏着她的嘴,灌下碗里黑乎乎的药水。阿笙很害怕,躲在了门后面,止不住地颤抖。 好一会儿,听到大人们在说,好了好了,这回可算安静了,回去了。 等大人们都走光的时候,阿笙从大门后走出来,看到姑姑正呆呆地躺在地上,两眼无神,眼泪和鼻涕沾满了整张脸,全无生气。阿笙蹲下去,小手扯过姑姑的衣袖,轻声问:“姑姑,你怎么了?”两行清泪从眼角滑下,没有回答。 晚上放学回家,阿笙悄悄地跑去了姑姑家,溜进了姑姑的房间。姑姑正坐在镜子面前,用梳子梳理自己如瀑布般乌黑的秀发。看到阿笙进来,转过头来,露出了与往日无异的笑容,说:“阿笙,你来啦。” 仿佛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的事情全然没有发生过一样。 阿笙怯生生地走过去,姑姑让她坐在旁边,喃喃地唱起了曲儿“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唱着唱着,突然眼泪就掉了出来,姑姑并不知觉,继续唱着“啊~在哪里……” “阿笙,你知道吗?我遇到那个人了。以前我每次去神社旁边的池子的时候,晚上回来,总会梦见一个男子,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的气息很清晰。我第一次看到那个人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就是我梦里的那个人。第一次遇见他的那个晚上,我又梦到他了,他坐在池子旁边的石头上,冲着我笑,透过树叶的稀疏的光斑打在他脸上,是那样的好看,他说,我等你好久了。” “后来我们就相爱了。他跟我说,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就觉得好像认识了很久一样,像宝黛初遇一般。我问他,宝黛是谁,他轻声笑了,说,那是《红楼梦》里的人物。他说会一辈子对我好的,说要带我去黑龙江看雪,去鼓浪屿环海漫步,一起柴米油盐,会唱我喜欢的歌给我 听……后来,我去买了一套《红楼梦》,真美的故事呢,可我还没来得及看完结局,他老婆就拿着苹果出现在我面前。” “我突然感觉到天崩地裂,然后我就吃了那个苹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当我再次看到他的时候,一阵排山倒海的恶心,我撕碎了一切,把他从石头上推到了池子里,冰冷的池水啊就淹没了他,他拼命地挣扎着,把他曾经拥抱过我的手向我伸来,他冲我喊,救我!我突然很后悔,那是我爱的人 啊,我要去救他,可是我不会水啊,我只能在岸上嗷嗷大叫,然后我就晕过去了。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几个伯伯绑住了抬进屋里。他们都说我疯了,哈哈哈哈哈那我就疯了吧。” 姑姑一会儿哈哈大笑,一会声嘶力竭,一会儿抱头痛哭……“咚咚咚”姑姑的阿爸跑了过来,一把扯过阿笙,推出了门外,“砰”把门关上,并把外面的插销锁锁上,大声呵斥阿笙:“以后别来找她!” 阿笙被禁止去姑姑家里了。 半年后。 一天,阿笙放学回来,看到有几个中年妇娘从姑姑家出来,其中一个拉着伯娘的手,一个劲儿地说:“放心吧,这事儿铁定能成,对方不嫌弃你女儿是个傻子。”伯娘的另一只手反拍那个人的手背,说:“那就拜托你了。” 回到家里,阿笙问阿婆:“阿婆,那边来了好多人啊,干嘛的呀?” 阿婆说:“那还不是给你那傻姑姑找人家嘛。” 阿笙疑惑:“什么是找人家呀?” 阿婆:“就是把她嫁出去,以后都不回来了。” 晚饭之后,阿笙又偷偷溜进了姑姑的房间,原本在桌子上的镜子不见了,空空如也。姑姑呆呆地躺在床上,双眼睁开着,一动不动的,全然已无往日的神采,死寂一般。阿笙走过去,扯了扯姑姑的露在外面的手,怯生生地说:“姑姑,他们说你要嫁人了,你以后都不回来了是吗?那阿笙想你的时候可以去找你吗?阿笙要去哪里找你呀?” 姑姑没有说话,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姑姑到底还是嫁给了那个未曾谋面的男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