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看着的。

                
                
很多年前我曾经骑着自行车从湖滨公寓出发，一直沿着东湖岸边飞驰。柏油路一侧是影影绰绰的茂密树丛、涂了高低不一白漆的树干、海浪似的灌木：斜成弧线，最终勾成一道油绿色的拼花回廊；另一侧广阔得像海，也泛出海洋似的深蓝色，但总还参杂一些淡水湖的青黑。湖面有波光翕动，防波堤被暗含某种韵律的懒散荡漾轻抚，沙沙的声音，倒也和左耳边响着的那些树叶相似，不过是放慢了速度再来彼此擦肩。浪头翻滚得犹豫，像开水壶里烧到九十度多点就不再加热、也不降温的水。
是这样的，树之海与湖的平原，在当年的我的左右两侧，各自诠释着时光流逝的刻度。路上没有一辆逆行的车，前路长得好似永远，和我当时对生命的感想略同。那时的太阳比这四五年都更温和，湖水带着腥甜气息，由洋洋洒洒一整日的暖光蒸腾成雾，随风吸进我的肺里，迷醉了人，沉在午后树与湖与路与风的错觉里，像一尾目标未明的鱼……
今天忽然听说有人要去填掉东湖了——就是听到消息的那一瞬间里，我似乎也看到了很多年后的一个孩子，和那时的我一样，骑了车沿着某一条路飞驰。相同的位置，路面也是黑的、饱满得好像是要溢出来的柏油。不过那时候完全没有车，也没人，时间是晚上了，因此就是条孤独阴森的路：我看到那路的两侧是没有窗的灰色高墙，没有树，而且窄，路灯昏暗到近乎熄灭的程度。夜的冷白色来自月光，从这小巷正上方的狭小缝隙里照进来，刻画的是冗长到无法穷尽的乏味。那是满月的夜晚里最冷的那几分钟，孩子飞驰在一条似乎是正以一种极度缓慢的趋势变窄的深渊中，有一些睡着的乌鸦被他给惊醒了，盘旋在头顶的呱噪于是遮蔽了月光，投影斑驳仿佛有一种树木在无形中生长茂密。
远离良知竟欲填湖的开发商们，以及那些胆敢赋予你们如此权力的罪人们，山之母和湖神会拥抱你们的。愿乌鸦啄食你们的眼珠，狂犬咬噬你们的手足，野猫咀嚼你们的内脏；愿蚂蚁悄悄爬入你们的脑中筑巢，巨蟒收紧身躯压碎你们的骨骼；在你们不能行动时由蛞蝓和粉蛾来覆盖你们的身躯，荆棘和灌木刺透你们的筋肉，榆树枝和铁线虫贯穿你们的皮囊；愿你们的体内燃起自焚之火，在苍穹下行走时引领天雷，近水则溺，近山则崩；愿痛苦和灾难与你们终身相伴，虽死亦不可超脱，即使宇宙早已亿万次轮回，你们那孽债苦海也才算刚刚能蒸发掉污水一滴。
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看着的。你们填掉东湖的土方，挖出的那个坑洞，必将由你们的血肉来抚平；你们对我们这千年民族所为的害，必定有千年的报应施返到你们的身上。我们如果一言不发地看着，我们的罪也相同。
所以还是做不到沉默，至少，也救救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