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李

一片金色的油菜花田里有个男人在奔跑，他叫胡子李——刚满16岁的他很愿意用“男人”这个词自称。很快，他就被紧追其后的几个高年级男生扑倒在地。“你今天怎么不画胡子啦，胡子李？”“出门太急忘了吧！哈哈哈哈哈！”“来，别客气，我给你画上！”胡子李喘着粗气挣扎，脑海里浮现出无数个脏字，却始终吐不出来半个字。“这儿这儿！再加一笔！”“哟，别不高兴嘛，你不是天天盼着长胡子吗？”“就是啊！你看你这画的胡子可比咱们长的胡子好看多了呀！”“哈哈哈哈哈！”
画完胡子，“画家们”便扬长而去。胡子李索性四仰八叉瘫倒在油菜花田里，油菜花杆又高又直，顶上的花在夕阳映衬下显得更加烂漫，幽香扑鼻。他突然觉得，也许男人不长胡子也没关系吧。
“在看什么呢？”一张脸出现在他眼前，遮蔽了上方粉蓝色的天空。他惊得一坐而起，两人头碰头撞了个正着。
“哎呀！胡子李！”小姑娘捂着头气恼地叫道。
“岚岚！”他心上一喜，随即又失落道，“怎么连你也这么叫我……”
“谁让你撞我来着！”小姑娘赌气道。
胡子李站起身，刚要拍掉裤子上的灰，却被岚岚一把抓住胳膊，“你不是想看蚕化成蛾子吗？我养的蚕茧已经破了，说不定马上就会飞出蛾子了！”说着，岚岚已经拉着他跑上田埂了。胡子李又惊又喜，一脸兴奋：“真的吗？我现在就能看到吗？！”想到这个他马上来了精神，反拉着岚岚直往前冲，“快点啊！去看蚕变飞蛾！”
夕阳斜斜地挂在油菜花海的一端，田埂上两个跳跃的影子也被拉得老长老长。很多年后，已经长出了胡子的胡子李常常想起这一幕，想起16岁那年岚岚灿烂的笑容。
再一次为岚岚奔跑已经是十几年后了。那是一个初冬的早晨，阳光很暖，胡子李奔跑在大马路上，因为他看到了远处那张熟悉的脸。那是一个穿着黑色毛衣的女人，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胡子李跑到她跟前，热情地叫着：“岚岚！”
“胡……李小江。”岚岚微微笑着。
看到岚岚，胡子李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岚岚叫了他的全名。
“李小江，你真厉害啊！都出书了，大作家啊！”
“其实我……”
“我看你朋友圈里发的照片也都好好看啊，文艺青年就是不一样……”说到高兴处，岚岚拿手捂着嘴笑。阳光下，她眼睛下方的两颗雀斑和毛衣袖口处起的球，都清晰可见。
这一趟回老家，岚岚并不是他见到的第一个老朋友。那些老朋友们见到他，不再叫他胡子李，而是作家李小江。他们互相夸赞，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就好像……像是刚认识的朋友一般。他没想到连岚岚也是一样。
作家李小江撇了一眼客户发来的第n次修改意见，胃开始隐隐作痛。他想起曾经岚岚买过一个好看的笔记本，封面上印着一行字：“青春就像耳鸣，只有自己懂得倾听。”现在回想起这句话，他突然发现，不止是青春，其实整个人生都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