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红

温岭，并不算完全陌生，亲戚无数次邀请，玉环、黄岩、路桥，柚子柑橘海鲜……好的，快递来吧，如果要亲自过去，从来不为所动。

在车上看到这些熟悉的地名，想想靠海的湿冷，不觉哑然失笑，12月，我要么不来要来挑了个“最好”的季节来。

石塘的人们，两天内都目睹了一个形迹可疑的人，上山的街、沿海的路，不像来钓鱼，也不像来看曙光，连鱼也不吃，不知道来做什么。

进石塘的小巴是从一条隧道进来的，昨天下车的地方正是终点站“东巴黎码头”，一个渔市码头。

走在这条神奇的隧道里，来的时候没注意它有多长，看起来那头并不远，走啊走啊才知道我错了。

它就像一个偷天换日的道具，进石塘必须穿过它，我住的“东巴黎”恰恰背靠着它，此刻，它更将连接我和他。

穿过它，往来时路一直走一直走。一条沿着海岸线的路，到底还有多远？我不知道。

寒风从海上吹来，细雨飘摇，却心无旁骛，我知道走下去他们总会出现。

终于看到一堆人在忙活，附近三三两两的车，在这荒无人迹的地方，九成九就是他们，心跳猛然加快！

脚下踩着碎石瓦砾渐渐靠近……我看到他了！

在高高的土坡上，从一间“破房子”里出来，眼泪夺眶而出，所有辛苦没有白费，我的心轻轻地归位。

接下来只需要等待，能看着他，多等一会儿也无妨。

人群中有个身穿白色羽绒服的女子，好像微博视频里Amy姐的打扮，有点远，看着太年轻了吧，不能确定。

没过几分钟，剧组的人叫我去远一点的地方看，说刚才因为我影响到他们工作了。

好吧，跑开，再远一点，我再跑开……直到退到公路边。

海风真厉害啊，好几次我都站不住了。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剧组的人比划着叫我过去。

我说我已经站的够远了吧。他说看你这么执着，实在要看就看吧，找个地方避避风。

人心都是肉长的。

他很好奇，你到底是在看谁啊？

狄龙老师。

……

他下来了，马上披上羽绒大衣，有人帮他撑着伞，有人扶着他，从小土坡上有点艰难地下来。

我迎上去，龙哥，我来了。

他看见我，楞了一下，我含着泪扑过去，抱住他，没有半点犹豫。

你知道吗，我有多想你。

龙哥，我好想你啊。

你一个人来的？男朋友呢？

他说男人要养家，来不了，我就一个人来了。

边走边说，我握住他的手。

龙哥，你的手好冷啊。

我是工作嘛。你的信我都收到了，就是没时间回。

没关系，我知道龙哥忙，又有个孙子了。

你字写的很好。

有吗？（开心地捂嘴）

说着来到他的车前，他上车坐好。

心想，拍完了？难道就乘车回去了？万一呢！

不多想了，我掏出六张《英雄本色》的票，请他签名。

看到Amy姐坐在里面，正是刚才看到的白色羽绒服。我觉得有点抱歉，我说，Amy姐不要怪我。

她说，你不要这样说，我是真的觉得这里太远太冷了。

车门开着，雨飘进车里，飘落在电影票上。

本以为环境这么局促他会写笔画更简单的“Ti Lung”，不，依然在每张票上一笔一划签下“狄龙”二字。

剧组的人在旁边说下一组已经做好准备，他一边回答等一分钟，一边埋头继续把所有票签完。收好票我做撤退状。

关车门之前他跟剧组的人说，这是我的一个小影迷，帮我照顾好她，千难万远地过来，给她找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剧组的人说，龙哥你放心，交给我吧。

听从安排上了一辆面包车，手忙脚乱把东西放好，发现Amy姐上来了，导演也上来了，原来车头那儿就是监视器，龙哥出现在镜头里。

很快拍完，Amy姐下车我也跟着下去。

你怎么过来的？

走过来的。

她非常吃惊，这么远？！

还好啦。

等下怎么回去？

走回去。

你住哪里？

东巴黎。

不行的，太远了，你一个人，不能让你走回去，给你找辆车。

回身问剧组的人，有没有车可以送她回酒店。

剧组的人表示为难，说等下接着拍街道，没法送我。

我在一旁识相地说，他们应该是没办法安排吧。

Amy姐真是飒爽，思索片刻清清楚楚地说，这样，你坐我们的车，先送你回酒店，我们再回去。

妈呀，我快晕倒了，Amy姐你怎么这么好，这么体贴人呢。

一路跟她往车那边走。

Amy姐，我明天去看俊彦的《男人四十》。

他现在都在TVB拍戏了。

是的，也演皇帝，也演包青天呢。

到了车前，她说，你坐前面吧。

爬上副驾驶位，回头看她。

她翘着二郎腿，悠然闲适的样子，开始打电话，跟对方说，今天我们回家吃饭，中午吃什么？……

等她打完电话，我忍不住想合影。

Amy姐，今天你化妆了，可以合影吗？

没有没有，这个只是随便弄了一下，下次吧。

下次？

你还是会有下次的吧，朝我眨了一下眼睛。

我点头，会的。

你们真的本事很大，怎么能找到呢，《哪咤》那个剧有宣传，这个剧完全没有宣传，你居然也能找到。

因为有微博啊，有个当地人偶然拍到龙哥，然后我就搜索各种蛛丝马迹。

这时候龙哥拍完了，我下车迎接他。他跟边上的工作人员说这是我的小影迷，然后一副坦然的模样，看着我。

我人你也见到了，签名也签了。

他那个样子，我竟然就撒娇了，龙哥我还要合影。

这个当然的。

他叫身后打伞的助理，张璐，你帮忙拍一下。

张璐……果然就是她。

站好，准备拍了，他突然非常用力地搂住我的左肩，一瞬间身体到心都酥透了，幸福像水波一样荡漾开来。

拍完他说这样可以回家了吧。

我说，嗯嗯。

上车，我爬回副驾驶位，他在Amy姐身边坐好，跟张璐说，你坐到后面吧。张璐坐到最后一排。

Amy姐跟司机说，先送她去东巴黎，我们再回家。

然后跟龙哥用广东话说，她说是看微博知道我们在这里拍戏，搜索到蛛丝马迹找来的。

听见龙哥一声哦的长音。

车开动起来，我向左边扭过身去。

龙哥，我明天去看俊彦的《男人四十》。

这部戏很好，嗯，许鞍华导演的。

这部电影里有很多念诗的，前赤壁赋什么的。

……以为他会接口，没有。

车一路开，他还是照例开始教育我，不要浪费时间，要好好生活，跟你男朋友好好过。

龙哥我有好好生活的，你放心，他不是男朋友，是我老公，我们结婚已经好多年了，我们过的很好。

他点头，嗯，这样就好。

然后他说，前几天在报纸上看到一句诗。

哇，终于念诗了。

他说，日落一片残红，……

后半句还没听清楚，车停下来，东巴黎到了。

恨时间太快。

不不不，我应该知足了。

下车，他也下车来，我热烈地拥抱他，他也热忱地拥抱我。

然后，转身，跟他挥手告别，走上东巴黎的台阶。

再转身，朝着他们挥别，倒车中，看到Amy姐隔着车窗跟我挥手，直到完全倒出视线……

怎么飘回615的呢？问监控吧。

仿佛还在你的怀抱里，让人感觉那么温暖那么踏实。

想起你没念完的半句诗，在我心里应该是这样的：

日落一片残红，沐我千里冬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