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脐橙有多甜
你不知道脐橙有多甜 ——谨以此文缅怀一诚老和尚

我挺喜欢吃水果的,各种水果。对我特别好的罗阿姨,因为是彝族贵族的缘故,她每年冬天都会给我很多凉山州最好的水果,比如最好的盐源糖心苹果、最好的会理软籽石榴以及最正宗的雷波脐橙等等。雷波脐橙据说是脐橙界的翘楚,是最好吃的脐橙。但每每吃着最好吃的雷波脐橙,我想起的却是更甜更甜的赣南脐橙。为什么会怎样?这事得从2007年说起—— 07年9月,我初到北京求学,对学院生活非常欢喜,至少一开始就收到各种各样的礼物,其中印象最深的是赣南脐橙。我们房间有九个人,每个人有两箱,每箱大概三十斤。也就是说我们房间的赣南脐橙一共有540斤,每个人要吃60斤。特别特别甜,特别特别好吃,下课后我们有一大乐趣就是围在一起切脐橙比谁吃得多。但还是怎么也吃不完,于是就分给任何看得见的人——见人就塞给他脐橙以分享一份甜蜜。甚至这样产生了流弊——给我们房间送水的人,一开始是我们主动给,后来是他主动要,再后来他是有人没人都不问自取……08年的秋天,可能鉴于头一年太多了,就给我们每个人一箱;09年的秋天,一个房间总共有四箱。10年秋天,没有了,因为从10年开始,一诚老和尚就不是我们的院长了。这之后我再也没有吃到过正宗的赣南脐橙,时时想起它,那种特别的甜味至今犹在唇齿间旋绕。对啊,那么多的赣南脐橙都是一老给我们学生的,据说是他的皈依弟子果园里的。我还非常清楚地记得一老要到学生宿舍巡寮,八十岁老人些许佝偻的身躯,但精神抖擞地跨进我们乱糟糟的房间。有时他是进出的时候因为不急就顺路走入我们的宿舍,有时是他闲暇时专门到学生宿舍里转转。亲切地问问我们缺少什么、是否习惯、有没有什么问题……但我们苦于听不懂他的湖南方言,只能在美滋滋地听到一老的训示之后再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的侍者,请求他给我们翻译。如果是他一个人来的时候,我们只能支支吾吾地回答应付。虽然听不懂,但是那种美滋滋的感觉真的就跟吃到赣南脐橙的感觉一模一样。后来,我在禅宗清规里翻到“方丈巡寮”的规矩描述,真的就是一老做的那样,活灵活现,它不再是一纸空文的凭空瞎想。原来很多禅宗规约并没有成为故纸!我还记得07年国庆节的时候,我们去了一趟云居山,在真如寺的方丈室里见到一老,虽然此时我才远远地见过他几面,这是第一次近距离亲近,但一老给我的感觉是故往旧交,特别特别的亲切。我们感受不到那种“会长”、“方丈”头衔造成的隔绝,这就是一位亲人、非常非常仁和谦逊的亲人。

从05年一接触到佛教开始,对待心心向往的禅宗,我就在文字堆中去检校离言语文字的禅,即便后来又在学院的教室里下苦功学习禅宗,以致于非常熟稔禅宗历史、禅法思想特点等等,但依旧不得其门而入。后来突然有一天惊醒过来,唐代以后的禅宗就是走入了普通人的生活中去才将中国佛教传承得如此之好!走入普通的人的生活是怎样的呢?不就是一老这样的吗?可以用和蔼可亲、温文敦厚等等所有溢美之词去描述概括,但都不能是完全准确地指示清楚。禅是一老这样的禅宗大德最走心的、最平实的、最真挚的一种生活状态。没有语言描述的天花烂坠,没有口若悬河的地涌金莲,就是如此真诚地一直生活着。从此开始,我放弃了对禅宗文字的寻枝摘叶,就记得“一诚”而已,“一”是永恒、坚持、不放弃;“诚”是真实、走心、诚恳。自此以后,我在佛教教理的学习上,开始转向天台宗思想的学习。当时我的天台宗老师是一老的侍者可潜法师。 禅宗,文字化的禅宗渐渐地从我心中淡去,就牢牢地记住了“一诚”这个真言口诀。乃至到后来无奈地沦落于成都,开始自己坚持学习《大智度论》。我很清楚地记得当时在《大智度论》和《瑜伽师地论》中进行选择的时候,选择前者的原因就是我收藏着一套搬了几次书都未舍弃的《大智度论摘录一诚老和尚手抄本》。据说这套手抄本是一老文革期间在云居山偷偷学习《大智度论》时留下的。从书法的角度,一老的字很不艺术,这也是后来我做公众号数百条都不想换版面的理由,因为我们都不是专门搞美化的嘛!

今日凌晨板响,关掉手机的闹钟,中了手机毒的我下意识翻开微信,一老圆寂的信息赫然在目!我猛地惊醒,赶紧确认信息准确度,同时我所知道的一老的点点滴滴快速地在脑中翻涌,忍不住眼角酸涩……当信息确认无疑之后,我强作了一下心静,“一诚”的口诀又浮现,我就收拾好继续上殿去。十几年来,一老是众多圆寂大德中唯一一位,在我惊闻噩耗时有如此感觉和反应的。忙碌一天之后,谨以此文奠念一老,我真实心中的“一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