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活
深夜里没什么快乐的事,只有上铺的人突然翻转身子,床板纹裂的声响让生命看上去是真实的。安静里没什么残酷的事。阿明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起伏不止,几乎有些恼人,怎么都劝说不住,便奇怪这样的自己平日里竟未遭人怨恨。黑暗是吓唬人的,在黑天里待太久了,黑夜都开始褪色。他看见房间四处的角落里发出光亮,一切事物的轮廓分明,毛巾挂在墙壁上,一定沾满了墙灰,怪邋遢的。只有上铺的人,翻身以后到底面朝着哪个方向、大腿踢出了被子没有,都不得而知。尽管枯竭了想象,也无法使他说出那具形骸的一分一寸。深夜像林肖的身体,林肖的身体像深夜的奥秘,在阿明的上铺睡着了。 “你睡着了吗?” 很久没人回答他。阿明抬起右侧小腿,轻轻往上铺床板踢了两脚。刚刚踢完便有些后怕,觉得整张床随时要塌陷了,砸下来不知道有多痛。 “你真的睡着了啊,才不到一点啊。” 阿明从床上坐起来,有些不高兴。 “今天宿舍里只剩我和你,你别睡了,我害怕。” “你尽量别翻身,我觉得这张床坏了,你要掉下来。” 这样自说自话了一阵子,都不见林肖搭理他。他探出身子,手抓住上铺的护栏,将就站起来,看见林肖的脸是朝着里面的,被子盖得严严实实。阿明伸手扯了一下被子,没扯出动静,抬起手结结实实往被子里捶了一拳。 “你先别睡,下午那个药呢,你藏起来哪了。” 林肖被他捶得发疼,咣当一声翻过身来,对着天花板大喊一声:“你神经病啊!” “我都告诉你别翻身,床要散了。” 天地静了一会。林肖像是清醒了,揉了揉眼睛也坐起来,好半天看清了乌漆抹黑的场面,转过头问阿明。好声好气的。 “你刚才跟我说什么?” “下午的药你放哪里?” “蛤?” “大补药,对男人特别好的,你一整个下午和我一起做的那个。” “我他妈什么时候和你做那破玩意了,叫你别在宿舍里搞的。” 还是好声好气的。 “你不是一直坐在我边上吗。” “你他妈在我桌子上搞。” “桌子公用的。” 幽幽静静里,在很远的地方,有个司机鸣了长途巴士的笛子,呜呜呜响彻真夜。把阿明吓了一跳。但林肖还坐着,隔壁宿舍的人还在睡觉,对面楼层的人也在睡觉,可能巴士上的人也都睡着了。谁都没说什么,他也不好意思发作。 “你药呢?藏哪里了。” “什么药?” “大补药。”阿明看了看林肖的眼睛,“你醒了没有,别吓我。” “那药里边放了什么啊,熏死了。” “书上看来的,秘方。你藏哪里了?” “好像扫垃圾桶里了。” “我操。” 阿明跳下床,拖鞋都没穿,踩在南方十二月的地上冰冰凉凉的。时间久了像被截肢了。他蹲在垃圾桶边上,嫌恶地翻了一阵,没踪影。 “没有啊,不会扔出去了吧。” “那可能是在我这里。” “什么?哪里?” “在我床上。” 阿明咕咚爬到上铺去,脚快冻没了。 “拿给我。” 看着林肖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小矿泉水瓶子,阿明一伸手夺过来,抱怨了一声,都被你压扁了。然后举起瓶子在空气中,仰着头观察,不时轻轻摇晃一下,像探案剧里的人物。 “你没开灯看个屁啊。有什么好看的。” “听说这个很猛的,喝了不得了,一晚上来好多次。” 林肖呆呆坐着,不说话。 “林肖。”阿明爬过去,一手按在林肖肩膀上,“我给你试一下。” 林肖没搭理他。 阿明拧开矿泉水瓶的盖子,鼻子凑上去嗅了两下。问林肖:“你没有女朋友对吧?” “你以前交过女朋友吗?” 房间里又回复到阿明自言自语的场景。 “你看着不像处男,但我觉得你是处男。” “是处男也没什么,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丢脸的。” 这样由他说了一阵,林肖像是听烦了,从他手上接过瓶子,递到嘴边喝了一大口。阿明愣了一下,跪在林肖身前看着他,两条腿在窄床上挤得发麻,脚底板也没有知觉,像只幽灵飘着。飘着不走。他耳朵边上听见咕噜一声吞咽的声响,特别大声,似乎还看见林肖的喉结上下滚动的样子,特别扎眼。后来才反应过来,那个吞咽声是他自己发出的。 两个人面面相觑,一副受惊的样子。一声也不吭,好像这时候才想起来,万一药真起效了怎么办。 “你没事吧?”阿明忍不住了,可怜巴巴地问道。 “有点难受。” “嘴巴吗?” “下面。” 下面是哪里?阿明皱起眉头瞪着林肖。怎么不说清楚下面是哪里,好没教养。 在林肖的嘴巴里,一股奇怪的甜味扩散开来,像是椰汁搅拌了养乐多。他的肚子还隐隐作疼。刚刚裹在被子里,闷得冬天的汗水都出来了,大气也不敢出,正想着该怎么“醒”过来的时候,来了一拳头,把他魂都灭了,憋着的气也都短了。阿明的手摸索过来的时候,从他发痛的地方经过,然后到了他的腰线,停驻了片刻,才往下步进。 “这里吗?”阿明摸着他底裤的布料,手指头吃力悬浮着,还不好意思真摸下去。 “嗯。” “什么感觉?” “感觉可以来好几次。” 听起来很假,阿明不太相信。从林肖的脸上他看不出什么表情,再细微的都被夜色掩盖了。但怎么推敲,也不像是林肖会说出这种话,还让他听上去特别快活。 “我帮你吧?” 阿明问得怯怯的。 “嗯。也没别人了。” 在心里鞠躬走过仪式后,阿明觉得自己光溜溜的额头上写着“通过”两个大字,然后他钻进辈子里。 “妈的你的脚冻死了,别伸过来。” 林肖背上哆嗦了一下,四肢都没有动弹,好声好气的。阿明又去碰他的下面,这一次直截了当,嘴里嘀咕着那瓶药,我就说那秘方好,手上摸得不带劲,找到平角裤的下口,手掌硬生生塞进去,一把抓着,手心的温度都不一样了。 “你躺着翻过去。” “翻什么?” “翻身。” “不是说床会塌吗?” “没事,学校给换新的。” 林肖就翻过去了,眼睛看着墙壁,和刚刚“睡着”时候一模一样的姿势,只是身上多了一只手,有时候脖子地方还有张走位很奇怪的舌头。他僵硬着,听着矿泉水瓶子握紧了的声音,眼角余光瞄过去,看见阿明也喝了一口补药。 “你说话。” 阿明命令他。话说出口发现错了,赶紧改口,求他。 “你说话。” “说什么?” “刚才说的那种。” 林肖便开始断断续续地说话。 “我下面全胀起来了。” “我想要五次你是不是帮我五次。应该没那么多次,两次吧。” “你他妈都没问我。你轻一点,我都没说要干这个。” “你用力点,我舒服,药效来了。” 在这种话里,阿明发现快活是不一样的。他想起来,就像是,他曾经幻想过要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在那种想象里他只写特别寡淡的东西,清高得天生就要做大文豪的。但他其实喜欢读没头没脑的网络小说。他觉得现在林肖就是那种没头没脑的网络小说,把他搞得晕头转向的。讲故事的快感和读一个故事的快感像是两种事情。
在他希望讲的那种故事里,他想过,他会和林肖在第一次约会的时候AA制。但现在他读着这个故事,只想把催情的药都用尽了,把早上剩下的椰汁和月底的养乐多全用进去,下半身一发力,说:“我也舒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