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的文艺吃法32:山海兜
春采笋、蕨之嫩者,以汤瀹过。取鱼虾之鲜者,同切作块子。用汤泡,暴蒸熟,入酱、油、盐,研胡椒,同绿豆粉皮拌匀,加滴醋。今后苑多进此,名“虾鱼笋蕨兜”。今以所出不同,而得同于俎豆间,亦一良遇也。名“山海羹”。或只羹以笋、蕨,亦佳。许梅屋棐[fěi]诗云:“趁得山家笋蕨春,借厨烹煮自吹薪。倩谁分我杯羹去,寄与中朝食肉人。”(《山家清供•山海兜》)
“虾鱼笋蕨兜”,满满的鲜嫩感。此处单说神秘可爱的蕨。因为前三种食材相对易得,唯有采蕨必须上山。当然现在人工培植的也有,但那不能代表山野的味道与品质。 宋代和尚释绍昙在《采蕨》中十分夸张地说,“拨云寻蕨到层峰”。事实上蕨多生在浅山区的树林,人很容易寻找与采摘。过去遇到灾荒,蕨菜是山区百姓“救命草”之一。因此,蕨菜在食材中并不高贵。合肥紫蓬山地区的百姓称它“老虎爪”,中国其他地区也有叫猫爪、龙头菜的,但叫拳头菜的更多一些。这是针对蕨菜初生时的“小儿握拳”形状而言。一旦长大,就成了伞状叶子。有经验的山民说,嫩蕨菜采到篮子里,它还在生长。明明掐的是最嫩一截,回到家,下面又老了一截;等到入锅炒之前,又老了一截。所以,想吃鲜嫩蕨菜,得与时间赛跑!若要长期保存它的嫩,只有抓紧烫熟晒干。 如今市场上蕨菜价格比一般蔬菜高得多。干蕨菜更贵——十斤鲜蕨菜只能晒出一斤来。一位回族作家回忆她少女时代说,因为穷,当地人每到季节,会专门去山坡抢采蕨菜。而当时一斤干蕨菜是一大袋面粉钱。这与古人吃蕨菜已经不是一个氛围了。 最近二十年,人们越来越崇尚“野生”。蕨菜一度被神化为抗癌物,号称“山菜之王”,后来又被说成致癌物。但千百年来,蕨菜在诗文中一直广受赞美。陆游说:“蕨芽珍嫩压春蔬。”因为它与竹笋大致在同一季节出现,又有人说:“林中笋蕨充清供。”总之,其鲜嫩被人以各种方式表达。虽然它常见于山野,但在特定的时间段,也会成为古人眼中的紧俏货—— 卖茶犹说有征讥,蕨菜何为入市稀。 往往提篮采山者,怕逢猛虎竟空归。 ——宋代诗人方回在《春晚杂兴十二首》中如是说。有趣的是,此诗透露那时代的浅山区有老虎。合肥紫蓬山也属于浅山区,当地人之所以称蕨菜为“老虎爪”,或许隐藏了其古代生态环境信息呢!而现在,只剩下野鸡、野兔了。 古人虽然容易吃到蕨菜,但对它并不了解。因为蕨菜无花无种,总是突然出现在一个地方,有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莫名惊诧。现代人经过缜密侦查发现,它的叶片背后有孢子,落地后生出一个貌似小睡莲叶子形状的东西;数月或数年后,这片叶子皮上隆起水泡,里面都是精子;它会在下雨天炸开,精子在地面水中找到卵细胞结合,生出一枝蕨菜。这个过程看起来不像原始植物的繁殖方式,倒更像较高级的动物! 宋人胡仲弓有诗句:“晓雨旋添山蕨菜,春风又上海棠枝”。可见下雨对蕨菜的及时孕育与生长,是决定性条件。而蕨菜出现的季节,对应了漫山遍野的春色,尤其令人心生欢喜,更加强了它的味觉美感。宋代文人汪应辰观察《蕨初生》时说—— 一拳打破地皮穿,拿住春风不放拳。 直待子规啼夜月,放开青掌始朝天。 ——将蕨菜生长过程中的形态变化描述得生动可爱。与活蹦乱跳的鱼虾在一起,相得益彰。不过,宋代皇家的“虾鱼笋蕨兜”被林洪更名为“山海兜”,遮蔽了春色,突出了大气与辽阔,已不像菜名,而是豪放派诗词的标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