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回来了
临近过年,外面的气温已经降到了零下二十度。我不相信一个一辈子不怎么出门的女人会迟迟不归。况且,是这样恶劣的天气。 我用火钳夹起一块蜂窝煤,放进炉子里。煤眼儿没有对齐,我又用火钳转了半天。 这个冬天比以往都要冷。屋子正在缩小,我也正在缩小。 这时候,妻子突然推门进来。外面的寒风也跟着跑了进来,它们好像也被冻得够呛,哆哆嗦嗦在屋子里乱窜。 妻子径直走到床边,坐下。我起身,把门关上。 屋子还在继续缩小。衣柜与床之间的距离已经不够放下一盆花了。妻子就那样坐着。我听不到她的任何呼吸声。但是,我知道她哭过。我还知道她在进门前擦了眼泪,整理了头发和围巾。甚至她可能在门口停留了足足有半个小时。她是不可能先开口说话的。她在等我开口。 我斜靠在椅子上。这把椅子还是妻子从旧货市场低价买来的。这把椅子很耐用。如果没记错的话,它应该跟儿子的年纪一样大。想起那个淘气鬼,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但是我又立刻收起笑容。我盯着我的鞋子,我的鞋子此时已经变得巨大无比。它们像船一样。它们一辈子只管走路,从不过问发生了什么,好事和坏事都与它们无关。它们也从不过问走到了哪里,下一步往哪里走也与它们无关。 妻子还是那样坐着。我一直不知道怎样开口。也许我应该把事情的原委都告诉她,然而,有时候隐瞒一些事实,也许能够让她的心情变得好一些。我决定暂时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感受自己逐渐缩小。我想,等我缩小为一个点,我的心里也就没那么多话要说了。 这样的夜晚很难捱。一个人干坐着,另一个人也干坐着。两个人都在等待一件事,一件两个人都已经知道了很久的事。 炉子里的火快灭了。我赶紧将最后一块蜂窝煤放进炉子里。我弯下身子用力掏煤渣。突然,訇地一声,蜂窝煤垂直掉到了炉子的底部。我看见火星子顺着炉子内壁向上爬了一段,就消失了。我担心妻子被吓到,扭过头去看她——床上是空的。床单跟白天一样铺得整整齐齐,好像从来没有人在那里坐过。床跟衣柜之间的距离仍然可以站得下两个人(这是我跟妻子结婚时设计的)。还有我的鞋,它们显然一直保持在43码。 我突然感觉到一束锋利的光刺穿了我的心脏。然后,这束光在我的背后迅速夺门而去。 外面,已经是零下二十度的黎明了。 这样的夜晚很难捱。我在第十个冬天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