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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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从一号教学楼出来的他并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建筑物的雏形能从现在这个有点奇怪的角度被看到,是他以前根本没见过的。也不知道这建筑是什么时候开始修,作什么用途的,现在它已经有了简易的钢筋骨架、几堵不怎么可靠的砖墙,当然还有些戴着安全帽的建筑工人。但他觉得,工人和他们施工的动作好像离得很远——用铁锨搅拌的动作,给砖敷上泥浆的动作,从钢筋的两端抬起并弯曲的动作——就好像那些动作是被这个奇异的下午涂改过的。或许他的神智还没完全恢复,看不清工人们的脸。他就那样走了过去,没有时间观察。但直觉告诉他有几个工人在盯着这边,或者说脸在朝着他。他边走边思索,这堆建筑物是作什么用的呢?如果和他刚出来的一号教学楼对比起来,眼前的建筑充其量就是一堆玩具积木。对,玩具积木嘛,当然是用来玩的。但到最后,他想,坍塌才是它们的用处吧。而眼前这些东西呢?工人们是在用不怎么可靠的东西打发时间啊,这就是答案。说不准它也没有被完成的必要,所以就没有什么期限了。有的只是一个孩子的形象突然跳出来,他说自己可不担保什么,或他什么也没说就趴在建筑工地的沙堆上开始抠和挖了——为完成一两个满意的隧道或拱桥来。这种联想很快就让他不适了,因为这小孩的形象似乎正在变成他自己,反复地尝试着把不小心钻到他鞋里去的沙子倒干净。
说起一教,他真对一教熟悉吗?不,说实在地,他都没怎么去上过课。而他这专业的大多数课都安排在一教。一教,给他的印象只是很大。既指面积、容积,也指它内部稍显多余的结构设计。一教的内部结构似乎没什么规律可循,唯一的规律可能就是复杂。他在里面迷过好几次路了,一教让他头疼,也让他好奇。在一教,各个楼层间都有差别,也就是说都有不同的用途。不仅楼层这样,据说同一楼的教室之间也有所不同,虽然最初它们也可能是同一样式的。但经过了设计和改造,就成为了实验室、办公室、阅览室,甚至宿舍、公共厕所什么的各种东西。
毋庸置疑的是,一教有神秘感。据说,有些楼层是禁止上去的,比如说第五层就不行。有些人提醒过:那一层很诡异,隶属学校的某个特殊团体。但具体特殊在哪里?是什么特殊团体在管?没有人告诉。那声音只是一再地警告:最好不要上去。这说法在当时反而激起了他的兴趣,但想到要专门跑上一趟,太累了。这样做是有风险,但没意思啊。所以就没实行。
而现在,他已经上去过那里了。
算是个习惯,上课前(以前只是考试前)他总要去一趟厕所。今天当然也不例外,但很不巧地,那一层的厕所正在打扫,门口立着黄色的牌子。他只好再上一层,情况还是一样。他发现二到四楼(一楼没有厕所)的厕所都在禁止使用。理所当然地,摆在面前的有两条路:要么放弃,要么再上一层。他真的急着去厕所吗?答案是否定的。他只是无法接受在这么广阔的范围内都无法上到厕所的事实。在这情绪的驱使下,他决定再去五楼看看。
在四到五楼的楼梯上,情况就开始不同了。出现了垃圾。证明从这里到更上面都是种长期无人打扫的状态。或许还能证明管理者默许了乱丢垃圾的行为或他们压根没有考虑过这个,要不就是根本没有什么管理者。上到五楼之后,楼道的情况又和刚才楼梯上的不一样了。五楼的楼道也堆满了垃圾,但种类明显不同。楼梯上那些的垃圾大多是塑料,这里的主要是建筑垃圾。是一些还没使用过的建材:纤维板、瓷砖、水管、电灯泡、玻璃、纱窗之类的。垃圾占满了楼道,摆放得还算整齐,但上面已经积满了灰尘。他判断,楼梯上的那些垃圾是从眼前的建筑垃圾身上拆下的包裹材料。
而且,这层楼在构造上和下面几层比起来也有些特别。一开始,他居然没注意到自己急着要去的公共厕所在哪。回过头再去找才发现厕所并不在楼道的尽头,而是夹在了普通房间的中间位置。他想,没发现厕所是不是还因为走过去时没闻到该有的臭味?但还好这学校的厕所是不装门的,特征明显,最后还是被他找到了。这次没有什么公告牌挡在门口了,因为这一层没人管理嘛。具体来看,这层的厕所不像厕所,里面是一副未完工的样子,看不出厕所的特征。墙的表面还没贴瓷砖,排水管从墙角或天花板上径直伸出来。相互之间是断开的,没连接成可以循环的系统。这是因为厕所还没完工,可以理解,因为建材不都摆在楼道里嘛。
他拧了一下洗手间的水龙头。没有水。水管的接口处很干燥,缠着麻线,麻线没遮住的那几圈螺纹里能有锈痕。总体而言,在厕所里看到的多为牛角形弯管。(是那种连接部件,但大多数没连什么东西)连接了直管的只有几根,而且看上去都不怎么可靠。他觉得不服气(虽然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赌气),忽然想测试下已经连在了牛角管上的直管是否牢靠,于是跳起来(跳得很高),用一只胳膊拉在头顶那根连好的管道上。没发现有什么异常,接着他把另一只胳膊也挂了上去,这样,他整个人就悬在了空中。直管还是没有任何异常。他感到奇怪,同时又想继续冒险,于是开始在上面摆动,就像在玩单杠或者玩马戏那样。虽然他从没玩过单杠,更别说马戏,可现在的动作却格外自如。这让他放心,也驱使他加大了身体的摆动幅度。有那么一瞬间,他都以为自己是体育频道的职业骑牛大赛选手了,以为现在是扒在一根凸起的脊椎骨上。感觉太新奇了,以致他没能(或压根没考虑过)停下现在的自己——这个道具。手一没抓稳,他把自己整个甩了出去。正撞在面前的墙壁上,居然把墙给撞穿,到了另外一个空间。至于掉到哪里去了?或许是楼下,或许是隔壁,他不知道,因为他没法看到自己摆动的轨迹。
他的第一感觉是:掉在了在一张床上,应该是高低床。他立刻摸了摸自己的头,居然没觉得疼。又去确认自己是否真的在墙上撞出了洞。嗯,是真的。他又仔细检查撞出的洞,发现这墙体里怎么只看得到隔热泡沫啊?而且是很薄的一层,怪不得在撞穿它的过程中没有太多的疼痛感。也可以说,没有什么真实感。
他朝下面看了一眼,房间里有两个人,才知道自己掉到了一间宿舍里。他又看了那两人几眼(一个在他正对面,一个在斜对面),进而发现是在国防生宿舍里。因为这两个人他认识,都是国防生,一个叫张强,一个叫李凯。当然,这两人也都知道他叫林宇。
两个国防生本来在睡午觉,李凯是先醒的那个,但他没有去追究自己到底是被什么给吵醒的,而是在努力回想刚才做的梦。李凯对自己的熟睡状态十分地不舍,因为他认为自己在梦里经历了某个怪异事件。至少构成那事件的零件不可能属于现实生活,至于到底是件什么事,他想不起来了。那些东西像气泡,具体的形状在快抓住它们的时刻碎掉了。被捏碎的。李凯十分不甘地打了声哈欠,可能是在向自己强调特殊的事物确实存在过。是这声哈欠把张强给吵醒的,而不是林宇制造的声响。张强似乎有点愤怒,当然他没有被夺走什么特别的东西。他的梦里没有那种东西。准确来说,他不怎么做梦。但他认定自己每天都是被李凯(这样)吵醒的,以一种可恶的方式。
据说,有人甚至因为睡眠被打断而杀了人,而梦游状态被打断的人会猝死。两件都不是什么好事。张强突然从床上直起身来,动作有点夸张了,或者说不太符合他的性格。他发现,李凯已经占下洗脸池的位置在洗漱了。张强看到他的头半扭着,左手一下子拧开水龙头,嘴对准那一小股自来水。接着,他开始漱口,那团水会在腮帮的某一边(出其不意地)鼓起来,像养了只活蹦乱跳的青蛙在他嘴里面“咕噜咕噜”。
张强决定,要去一下隔壁的公共厕所,洗把脸,或在离开的时候摔一下门。他确实摔了,林宇感觉床都摇了一下,像是要地震。但李凯继续“咕噜咕噜”,没有多大反应。关上门后,张强抬脚跨过堆在门口的垃圾,突然想到公共厕所里没有水,然后想到自己也不想洗脸。这阵不快像梦魇一样攫住了他,虽然他几乎不做梦,但类似的感觉却经常发生。
林宇待在床上猜测着张强去了哪里,会不会是公共厕所呢,会不会发现墙上多了一个洞,再从洞里抓到床上的自己。他得先把头伸进洞里以确认张强有没有出现在隔壁。不能放松警惕,就算目前那里没人出现,也不能急着把头缩回来,因为生活是个捉摸不透的婊子。过了几分钟,张强开门回来,怒气似乎已经消了,或像是被什么给吞掉了。或者像吞口水那样,或者像吞口香糖那样,没人知道答案。
此时,李凯在洗头了,洗发水的泡沫从他头发上弹开,似乎要跳进空气里消失掉。但最后白色的泡沫一些落在镜子上,另一些掉在洗理台上,混入大理石台面的白色斑点中间。
林宇可以把注意力重新缩回宿舍里了,还可以再把身子往床边挪一挪,观察两人之后的举动。但没用,在这个角度他既看不见阳台上的李凯,也看不见张强。他只是能听见李凯在配合着手搓洗头发的节奏不断发出的怪声——一种没必要发出但通常下意识发出来的噪音。该怎么说呢?要是站在张强的位置上,都可以算作一种挑衅了。但这也只是林宇的猜测。实际上,张强只是问了句李凯:下午要不要出去。出去啊,天气这么好,李凯停下洗头的动作回答。一点都不好吧,换我就不出去,现在也太热了外边,张强说。你是不敢出去,反正等头发干了我就要出去。张强说:你为什么不直接用毛巾擦干啊?李凯甩了甩头说:为了体验这种感觉。张强很不解,问他:感觉?恶心的感觉?问完这些,张强的表情像是有了什么进展,补充说:被太阳一直晒着的恶心感觉?就像去开房的妓女站在浴霸下面等昏倒那样?他看到李凯撇着嘴说:说不准还真是,你知道有的人就喜欢闻汽油的味道,和这是一个道理。张强突然想到了什么,接着说:那说起来,我昨天去吃饭的时候就体验过。吃完晚饭出来,一对情侣擦着我走了过去。然后呢?你嫉妒了?李凯转向了他。不是,只是觉得那个女的不正常,还能发现她是故意的。故意的不正常么?嗯,她当时故意挺着身子,非常直,让胸看起来很大,很不正常。切,这年头胸大的女生不是很正常吗?李凯轻蔑地说:把头扭了过去。不,你没懂我的意思,她前倾着走路,就好像把身体的重心揉成一团扔在了那,就他妈像一架后坐力强到随时会走火的机枪那样。总之就是很夸张的那种,就好像但凡看到她的人都必须知道她在强调什么。李凯提高了声调问:在强调什么啊?强调她的胸大?张强开始对李凯的轻佻有点不满了:不,我觉得应该是她的男朋友。停顿了一下他又开口:说得再准确点,是在强调有男朋友这个事实。意思就是她在炫耀自己的男朋友喽?嗯,但不止这样,我还是没说清楚,也许她强调的是自己既有男朋友但又不是他无关紧要的附属品。李凯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她想强调那个男的只是备胎吧,嗯,这种还真挺恶心的。真正恶心的是她成功达到了目的,让我难受了。那是你不够坚定,你无视她走路就好了。话是这样说的:但不可能。她认为自己成功了。那是强制性的,虽然我什么也没想,她还是让我抬不起头了。唉,也不知道我到底在羞愧个什么。什么也没想?你这还叫什么也没想?说了这么一大堆,还是你自己的问题吧。太久不出门的话,神经就会过敏。张强说:你不也总待宿舍吗?哪像你,我马上就走了。张强不再说话,而李凯真的关上门就出去了。
出门前,他的头发都还是湿的啊,林宇想,可头发在外面不是干的更快吗?他放弃了纠缠这个问题。那么张强呢?对此他是怎么想的呢?无法知道,也许张强没有去想这个问题。张强重新出现在林宇的视野里时似乎没有任何想法,这让事情开始变得无聊了。张强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就又去了阳台,然后是进了厕所吧。那时间极短,都来不及关厕所门或者洗手,甚至也没听到他撒尿的声音。可以说,张强什么都没干就又回到了床上。实际上,林宇不知道他刚才干了什么。但现在,林宇又可以看到他了:张强已经朝背对他的方向躺下了,塞着耳机。看来是不会暴露了,林宇想,两个人都在还的话我还容易被发现,一个人就不一定行了。只要你足够谨慎,再说张强已经要睡着了,虽然此时看不到他的脸。但张强无疑是睡着了,因为他一动不动。林宇把身体往里挪动,刚才那种姿势让他难受,再说他也开始无聊了。床发出了点声音,张强并没有听见。林宇又转个身,背对着张强,高低床发出了更大的“咯吱”声。但张强仍然是一动不动的。林宇认为:再呆下去既没意思也没必要。于是他先把自己的脚放进墙上的洞里,两只手扒住洞的下缘,擦着厕所那一面的墙壁向下移动。到了安全合适的高度之后,他松开手跳了下去。落在地面的声音似乎比之前要响,但是没有危险。他知道对这么点声音还是不会让张强有反应的,不至于立马从床上跳下来逮他。
下到四楼,林宇隐约觉得刚才的事情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又下了一层之后,这种怀疑又加重了一点。到了三楼后,他想到一个解释:可能是两人刚才说的话有点多了,以前他们可是不这样的。
尤其张强,在林宇刚认识这两人时不是这样的。认识他俩的契机是林宇当时所在的社团举办一个设计比赛,主题好像是“X建筑设计大赛”吧。林宇当时混得不错,是比赛的评委。但比赛只进行了一会儿,林宇就有点坐不住了。那些参赛作品让他失望,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因为它们太过正式:几乎所有参赛者都提交了一份以“拟建”这两个字开头的勘察报告书加上该建筑物(通常是教学楼或图书馆)的CAD设计图。但比赛说明里并没要求过参赛者这样做啊。林宇胡乱翻着眼前的图纸,被上面密密麻麻的钻孔分布搞得头晕了。说实话,他根本看不懂这些三角形或圆点表示的探孔到底有什么不同。他以前根本没接触过这些,现在当然也懒得去看。他坐在那里,心想自己完了:不看这堆东西的话他会有愧疚感,但看不懂这些又让他感到挫败。再说最后要怎么给这堆作品评分呢?选哪个才不会出错?他听着讲台上的参赛者讲解自己的作品,但还是没有得出答案。他心想,这些人的语速怎么都快到没法听清在说些什么啊?他很想去上厕所,真是太不合理了。上厕所能缓解他的紧张吗?他站起来,从过道穿过去出了门但是没上厕所。他发现自己根本不想上厕所,只是想在教室外面呆到比赛结束。但这是不允许的,过一会,他还得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过了几分钟,他又从走道穿过去,坐在外面的那几个评委再次站起来给他让路,是些他不认识的学生。他无可奈何地想:比赛只能这样了,自己得适应,等着它结束。
正当他感觉已经快要适应参赛者和他们的作品时,两个穿着军服的学生上场了。但他们没有递交勘察报告或CAD设计图之类的给评委席,这让林宇庆幸。
这两位参赛者展现出一个滑稽的场景,好像他们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配合似的:个子高的那个弯下腰去摆弄讲桌下面的电脑,而由个子矮的踮脚指着投影布上够不到的位置来讲解。高个子得一直维持弯着腰的状态,也许到了后面他是蹲着给自己的ppt翻页的,这种不协调让观看者有点难受。他们制作的ppt总体也是这种别扭的感觉:首先,它们制作得毫不精致,甚至有点随便,像是凑数的;其次,PPT上看不到太多讲解的文字,图片也全是手绘的,让人看得莫名其妙。
第一张ppt的背景是空白的,没有任何装饰性的东西。只写着“X咖啡馆设计展示”几个大字,歪歪斜斜的笔迹。那几个字甚至都不在页面的中心,而是偏左。第二张,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因为画面上只有一些线段。颜色有铅黑和浅灰两种,粗细长短似乎也有点差别——有直线,有折线,看上去是比着直尺画出来的。但归根结底就是些线段啊。评审们的表情很愕然,但只好先把它们理解为流程图或者树状图那样的东西勉强看下去。第三张上终于出现了可以辨认的东西,但未免简单了些。页面的中心出现了一团线圈。林宇问讲解者那是不是表示喷泉。(假如他不问的话那个讲解者似乎就只会指一下图形说这是第几张,然后翻到下一页)矮个子回答说,不是,但差不多。那表示的是个巨大的水窖,方便使用者在煮咖啡前弄出新鲜的矿泉水。看的仔细点的话,画面不止一团乱麻,上面还画了六七条直线,长短不一但都适应了那个线圈的轮廓。那些直线都是用直尺画出的,笔迹被加粗过。这回林宇有了自己的判断:那些应该是遮灰尘的木板盖。第四张的图形更为简单明了,主要是一把太阳伞,插在一个表示为圆形的平面上。林宇猜想那把伞可能是插在咖啡厅外某个空旷的土地上,圆形表示着地球。但这次讲解人居然主动说,这是把遮阳伞,至于下面这个圆是属于一个桶的。他进一步讲解到,由于超出了纸的边界所以没画出桶的全部轮廓,只用一个圆表示下它的上表面。那个表面是泥制的,他说,眼前的伞是要插到一个铁桶里的,桶里事先灌好了水泥。第四张ppt证明了他的说法,那个水泥桶出现了,但又多了一个面积比桶大的圆。伞当然也在,但比例被缩小了。讲解者的话多了起来,他说,新出现的这个圆是一张圆桌,桌子的中心有个圆孔,伞穿过去,然后插进水泥桶里。之后他又努力踮了踮脚提醒观众要注意圆桌上还有两个很小的圆形,分别是:咖啡杯和咖啡碟。讲完这处细节之后,他把手从投影上拿下来补充说,在这幅画面里桶里的水泥已经凝固住了,也就是说伞被固定得很好。林宇心想,他讲这句的时正好没踮脚,也像是终于被固定了下来。与此同时观众们像是在逐渐领悟他们的作品,表情逐渐放松下来。但是第五张图又变得奇怪了起来,这张图较为复杂,而且变成彩色的了。虽然也是简笔画法,但好像一下子有了某种技巧,画面显得精致了很多。具体画的是一个坐在浅黄塑料椅上的少女,那个女孩是裸着上体的。这一点让某些观众尴尬起来,重新露出戒备的神色,意思是在建筑类比赛里出现裸体画时不合适的。林宇当然没在意这个,初看这画时他觉得它的手法有点呆滞,像木版画。仔细看了几遍后,他又觉得这种画法再合适不过了。描绘女孩身体轮廓的线条都是铅一样简单沉重的粗黑直线,而画椅子轮廓的线条则是些纤细柔和的曲线。而且椅子被描画得十分轻巧,看上去就像塑料一样轻,而且显得比女孩更细致。最终给人造成了椅子更像生物,而那女孩只是个单调乏味,甚至被抽干了生命力的物件。好像她是为了证明自己并不单调乏味而扒光了自己出现在椅子上。第六张图滑稽可笑,但让观众们有了答案。它是前面所有图形的合体,第三、四、五张图被剪裁并缩小,满满当当地粘贴在第六张图上,而之前出现的各种直线和折线也展示了自己的作用,被用来连接那些残留着空白背景的图块。某种意义上这张图就像是一张试卷上词图连线题的参考答案,乱七八糟的线段穿过了水窖、太阳伞、桌面、水泥桶之类的东西,也穿过了那个形象刻板的少女,连成了一个整体。但这能算什么答案呢?一切都被串联了起来,不是一一对应的关系,而是新的混乱局面。更别说这些图片之间还有伞和伞,桶和桶之类的重叠部分,所以这究竟又能算什么呢。只是給观众们提供了一份虚假的安慰罢了,到了这个地步讲解者却又不做任何解释地翻到了最后一张ppt。页面上用和第一张同样歪斜的字体写着“谢谢观看”,右下方用小了很多的字体标出了两位参赛者的名字:张强、李凯。
这时,高个子拔下自己的U盘直起身来(他比较矮的那位高出两个头),矮个子指着他说:这位是我的搭档李凯,我是张强。谢谢大家观看。两人一齐鞠躬,动作仍然极其不协调,之后就下台去了。台下愣了一会儿后,前几排的人带头鼓掌,零零星星的,但之后变得热烈了起来,程度超过了前面的几位参赛者。之后又有两三个参赛者上场,但均未给林宇留下什么印象,他一直回想着两位国防生的作品。那些图到底意味着什么呢?二人的作品同样复杂,但不属于其他参赛作品展现的那种复杂。它不是技术性的,不是钻孔分布造成这种了复杂,而是钻孔往下的黑暗空间。应该说,是谜。但比赛结束后,林宇发现其他评委对两个国防生的作品并不买账,推崇的是其他参赛作品。只有林宇给了那两人高分,而且有几个他认识(坐在他后面)的评委在赛后戳戳他的后背说,林宇对那两人的评价未免有点过高了。他们认为那东西的严谨程度算不上设计图,甚至都没资格参赛,林宇的高分有损比赛的公平性。林宇只是转过去,嘲讽他们,你们是没看懂吧?这样,后面的人不再说话了,准确点说,不再找林宇说话了。实际上林宇说这话时也没有太多底气。但由于林宇当时是为数不多的几个终审评委之一,打分占的权重很高,两位国防生最后还是在他的支持下获得了三等奖。颁奖时也是林宇给他们递的证书,因为其他评委明显都不情愿。结果当然不算理想,但这让林宇认识了两位国防生。他们三人在赛后一起下楼梯,有了一些最为基本的交谈。他一边和两人说话,一边敲着弯弯曲曲的楼梯扶手,仍在脑海中回想他们的作品。走出教学楼后,他们一起在操场上散步,林宇问两人为什么组了队,是否以前就认识。李凯回答说,以前不认识,因为是室友才组队的。之后林宇又问他们觉得其他参赛者的作品怎么样?张强不置可否地说,就那样吧。李凯也跟着说,对,也就那样。和张强比起来,语气中多了轻蔑的成分。林宇又问他们,为什么参加这次比赛呢?李凯毫不犹豫地说,为了奖金啊。张强则说,为了挣几个绩点。之后三人又走了一会,决定再去奶茶店之类的地方深入地聊聊。(林宇的想法)
在奶茶店里,林宇主动提出请客,让二人点单。张强要了美式咖啡。李凯则说,那来罐啤酒吧。林宇自己想了半天,最后点了份香草冰激凌。三人坐在外面,旁边有其他社团聚会的人在玩桌游,感觉很吵。总体的气氛是尴尬的:林宇在思考到底该问什么,怎么问。以至于说话时不在状态,显得有点散漫或敷衍。李凯是三人里最活跃的一个,时不时拿张强的事开开玩笑。而张强只是配合着笑一下或做些极为简短的回答,其余时候都不说话。到十点多钟,奶茶店的学生走的差不多了,但他们三个还在。张强喝咖啡喝得很慢,他每次只时抿一小口,到现在还没喝完。林宇也没怎么吃冰激凌,以至于它们早都化成一团奶油了。而这时候,李凯都喝到第四罐啤酒了,反正林宇请客嘛。想了那么久,林宇的脑中其实还是很乱,但由于担心奶茶店可能很快打烊,他终于问两人觉得他们自己这次的参赛作品怎么样。李凯说,当然很好。而张强还是说,就那样吧。林宇想接着问那他们的作品到底要表达什么意思或者好在哪里?真的是用来参加设计类比赛的吗?但他没好意思问出口。转而问到,你觉得你们设计的这个咖啡馆可行性怎么样?李凯说,可行度很高啊。林宇追问,那要是建的话,能修在什么地方呢?李凯说,就建在一号教学楼对面吧,学生们上完课就可以去。林宇随口说,但那块地已经被占了啊,摆满了乒乓球台。李凯说,可以搬掉嘛。张强也点点头,又抿了一口咖啡。之后李凯又说,但也不用全搬,可以剩下一部分。既可以招揽顾客,赶上空闲的时候自己也可以去玩玩。林宇点点头说,我就挺喜欢打乒乓球的,你们呢。两人表示他们也经常去打乒乓球。其中一个人还说自己小时候接受过专业的乒乓球训练,具体是谁说的,林宇并没有留意到。老板催促他们离开的时候,林宇感觉到自己对那个参赛作品的理解有了点进展,但还是不好说明白。他也没有再问那两人什么问题,只是做了个有点虚幻的约定说:哪天我们三个可以一起去打乒乓球。李凯立刻说,行,我们宿舍一副就有乒乓球拍,到时可以带过来。之后三人就互相道别了。林宇不再想他们的作品了,而是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说一起打乒乓球。他连那两个人住在哪里都不知道啊。
回忆完这些,林宇就已经在操场上了,面前是这堆很快就路过的建筑物雏形,还有一些无所事事的建筑工人。他在搜索两个国防生对话之中的疑点,让他奇怪的应该不是他们对话的戏剧性,这两人不缺乏戏剧性。想到两人的作品后就不该怀疑两人所能具有的戏剧性。或许疑点也不该是话说的太多。也许他应该怀疑下张强所说的经历是否属实,就算他是个沉默的人。但通常还是不要怀疑沉默的人,尤其是在他们在有了叙述欲望的时候,更不该去怀疑。于是,林宇觉得没什么好怀疑的了,这时他已经离出来的地方走了很远。听不到施工的声音了。但也可以说他没有走多远,他只是绕了一圈而已。他现在还是在一教的旁边,但是另外的一个门。如前所述,一教的占地面积很大,这两个不同的入口几乎跨了半个学校。现在他又走到了门口,正好赶上了第一节下课,他可以试着再回去上课。他从现在的这个门进去,并且上到了三楼(那门课所在的楼层),但是没找到教室。他真的迷路了,教学楼的这个区域他没来过。虽然大致上知道之前出来的那个区域是什么方向,但发现和那边连着的楼道闸门都锁住了。三楼和一楼都是这样的(发现三楼的门锁着之后,他直接下到了一楼,结果那里也是一样的)那么二楼呢?他又上到了二楼,还是锁的。他又不信邪了,虽然此时第二节的上课铃声都打完了,就算找到通道也无济于事。但他反正也没事可做了,于是又想再往上查看,一层接一层地看,不行就干脆上到顶楼再下去。于是他又往上爬了几层。具体爬到了第几层?他不知道,因为注意力被某一层楼道里传来的对话吸过去了。在对话的是一对男女,他朝那个方向走了点,又想,对话双方很可能是一对情侣。既然又近了一点,他开始发现这个人的对话还伴随着背景音,某种噪音,像是有人在锯什么东西。
那对话像是进行到了一半,他听见了一个女生的声音:那你为什么一开始就断定了我要问你什么?而男生反问:不然呢?不然你来这里干什么啊?女生说:你不是该知道吗?男生反问:我怎么知道?话题回到起点,女生又开始说:那你怎么就认定了我是要来问你什么的呢?这个时候,林宇已经离声音的源头很近了。有多近呢?只有一个拐角的距离了,现在他要是把头伸出去,眼睛斜45度就能看到说话的那个女生的背影。他现在就是这个状态,与此同时,他发觉这对话似乎进行不下去了,连之前那个充满整个楼道的背景音也消失了。看着那个背影一直停滞不动,林宇很忐忑,而且在现在这个角度他还没看到另一个说话的人。也就是说没看到那个可能拿着锯子的人。那个背影的男朋友像是被锯子的声音给吞没了,他想,但锯东西的声音也已经消失了啊。偷看时,脖子一直贴在墙的棱线,这让他越来越恐慌了。几分钟后,情况还是没有进展。他不忍心再盯着那个背影看,或者是他不敢继续下去了,就把脖子缩回来。他觉得脖子很酸,酸痛还蔓延到了全身上下。所以他选择先蹲下来休息一会。他是有点累,但也没那么容易就放弃。他不看那里,同时继续等着,想这对话可能会以一声尖叫或一阵啜泣收场。但这种局面迟迟没有发生,于是他又想,也许那个男人会从某个地方走出来道歉,但这种场景出现的可能似乎更小。过了一阵子,他终于开始想这两个人完了,事情陷入了僵局。他觉得自己的好奇心已经被消磨掉了。于是决定重新看看情况,他保持那种蹲着的状态,再次把脖子伸到拐角那面的楼道。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什么没看到。既没有没有刚才那女孩的背影,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个僵局。于是他开始怀疑这个遭遇的真实性,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或许是这炎热的天气造成的。他知道自己这个解释很荒谬。虽然荒谬,但只能先接受。因为他发现自己没有勇气走过那个拐角。虽然那条楼道的闸门是打开的,但是他不敢拐过去,不敢再往深里走。至于为什么,也许是害怕撞上那对情侣,也许是已经被不知什么时候又响了起来的锯子声震慑住了。
总之,他现在只想着离开,去哪里呢?在丧失了偷窥欲望的情况下,继续往上爬是不可能了。他下楼了,想都不用想。现在,林宇觉得不思考是最好的,事实上也真没有思考。他又走出一教了,从这个门的角度来看:操场变得开阔了。林宇漫无目的地走着,但不再费力去思考什么。不知不觉间,又回到了前面那一个门。他又走了同样的距离,但距离无疑缩短了。他决定找了张椅子坐下。在椅子上休息时,他听见了打乒乓球的声音,似乎是十分激烈的回合。他把头转过去,发现在打乒乓球的是两位老人,或许是一对老年情侣。他们回球的动作十分默契,球像是以某种稳定的速度,甚至某种像是固定的线路落回到拍子上的。林宇不认为他们这种重复的动作有多乏味,因为他擅自把这对情侣想象成了两台互吐钞票的验钞机。这比赛当然不会是竞技性的,只是在流通他们之间的货币。
但他最终还是看够了,准备回宿舍睡觉。走在路上的时候,他撞到了一个人的肩膀上。因为两个人都低着头,没怎么看路。正准备道歉时,他发现撞到的那个人居然是李凯。于是互相打了招呼,两个人并排,朝一个方向走了起来。走了一会儿后,林宇有点不自在了,他觉得李凯老是往他这边靠,让他的手没法好好甩开。他想,李凯这样算是在无形地压榨他的空间,或许还有时间。李凯也是这样想的吧?很有可能,但他不会蠢到去问这种问题。而且自他有这种感觉后,两人已经沉默着走了很长一段,不好开口。
这时候,林宇正要问李凯有没有走累,是不是差不多该回去了。但没想到李凯突然开口了:上次不是说一起打乒乓球么?要不我们就现在去吧。林宇只好答应。他们再次原路返回,路上李凯掏出手机给张强打电话,让他下来一起打乒乓球,记得带上球和拍子。林宇不觉得这提议有多可靠,难道那个张强还真会下来吗?但没能说出自己的顾虑。两个人重新坐在一教对面的椅子上。林宇刚才看过的那两个老年人已经走掉了,而且那支施工队好像也下班了。但还是有人在玩乒乓球的。是另一对年轻的情侣。这场景让林宇觉得有点熟悉,但他们的球技或者说配合(作为那种情侣间的消遣来说)比之前的两个烂多了。比赛没什么可看的。但实际上,这对情侣可比刚才那对更有意思。他们的重点不在乒乓球上,而是在暧昧又私密的嬉笑上,过了一会他们甚至扔下乒乓球开始自拍了。你可以带着一丝恶意注视这两人傻里傻气的举动,还可以假设这是这对可怜鬼毕业前最后一次拍照留念,为人生提供一个用来回忆的节点,仅此而已。事实是无聊的,其实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拍照,而不是别的。
两个情侣丝毫不顾忌有人盯着,而林宇也只是看看而已,并没有做什么恶意的揣测。他能做什么呢?在这之前,他一直想着离开,但不可能。现在又开始期待张强过来了,于是他问身边的李凯,张强到底还来不来了?李凯说,不知道,但我跟他说你在。来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但林宇并不相信自己的可能性。比起李凯或者张强来,他肯定是更没有可能性的。林宇再次看看那对情侣,发现那里只剩那个女的了。站在那里玩手机,或许她男朋友去买饮料或是什么东西了吧。反正他会回来,重复他们之前那种有点愚蠢的快乐场景,不然她为什么留在这里呢。他看看李凯,发现他的眼睛闭着,快睡着了。就这样他竟然还提出要来打乒乓球,他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那女生身上。发现她的背影居然和刚才在楼道里看过的那个有点像。他们最终下来打乒乓球了吗?
过了一会,张强到了,手里拿着带塑料拍套的那种乒乓球拍,看起来很廉价。这时候,那个女的还没走,李凯已经彻底睡着了。于是张强做到林宇的左边,和简短地打了个招呼。林宇想问他们作品的事,但又担心张强并不知道什么。因为看他的样子就像不知道,或者他是那种就算知道也说不出什么的人,看他比赛时的讲解就知道。当时林宇就在想或许那作品全是李凯设计的,张强只负责念念套词,或者是用来给李凯壮胆的。但这不奇怪吗?但他又联想到到张强讲自己昨天的遭遇时的语气,再次推翻了自己的怀疑。谁是两人中更没可能性的?或者是林宇自己,是他出了问题,他没有理解这两人的可能性就轻率地做出了认知。林宇这个人缺乏可能性,因为关于那些手绘图案的意义,现在还在他的脑海里纠缠不清。他既没有解开谜团的能力,也不敢想两人提问。到现在他还想着要自己解决那个谜团,想要独立思考。要知道这可能是不认输,更可能是自恋,最大的可能是他在畏惧。他告诉自己,事情在他这里已经有了简单的轮廓,描绘那个轮廓的过程时刻在脑中发生。虽然那个轮廓也在时刻改变着,但它发生了。而此时张强对他说起一件事,说起他昨天去吃晚饭的遭遇,是他早就听过的。但张强最后告诉他,虽然自己也不相信,站在乒乓球桌旁边玩手机的那个女的就是他昨天遇到的那个。他把头转向张强,发现自己没什么可怀疑的。然后他把头转向那个女生,看看她是否能与张强叙述中的那个重叠。得出的结论是,完全不能。这两个形象唯一的共同点可能是她们都是女性。尽管张强叙述中的形象林宇已经记不清楚了,眼前的形象又是背影,看不到脸。但他就是能确定这两个形象毫无共同之处。为什么呢?林宇相信自己的直觉,想到这里他几乎要笑出声来——执拗的直觉。
李凯醒来了,或许是被张强吵醒的,或许是林宇,再不就是他奇异的梦。答案是未知的,他们知道的是:必须来一场乒乓球赛了。
张强拉开拍套的拉链,取出一只拍子递给林宇。但林宇仍然站着,等那两人中的某一个选定一张案子,他好跟过去。李凯指了指椅子前的那一张说,就在这打吧,三个球,输了换人。他们旁边那个女孩听到了这句话,头斜向这边看了一眼。这时林宇也终于看到了她的脸,可无法具体描述,他向来缺乏描述外貌的能力。他只感觉出她算是普普通通那种女孩子,没什么特别的。李凯还是坐在椅子上,大概是想让张强和林宇先打。但张强却自顾自地走到了后面一排最左边的案子前。林宇感到不解,但也只好走过去。李凯大声问,为什么不在这里打啊。张强用手指了指那个玩手机的女孩。李凯瞥了她一眼,没在说话,继续坐在椅子上。
比赛开始,林宇发现张强应该经常打乒乓球,但并不算太难对付。至少他这样的水平不像是受过专业的训练。林宇甚至压制了对手,张强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发球。他已经2:1领先了。而且又该他发球了,这时候林宇下意识的转过身想看看李凯在干嘛,或者想再看看那个女孩。那个女孩还在,李凯却不见了人影。难道李凯是生张强的气,走了?他告诉张强李凯走了。张强说:嗯,我刚才看到了。继续吧,我陪你玩。
林宇这时有点失望,心想,要是和李凯打的话,可能会更有挑战性。但他还是很认真地发了一个拿手的侧下旋过去,这次张强居然回了过来,落在中路。林宇用的是横板,拿这种中路的球不知道如何是好,球没网。他意外地觉得自己刚才接球的姿势很难看,虽然他看不到自己,却能明显地感觉出那种别扭。
除此之外,他还感觉到对手(张强)刚才的那个球也很别扭,球速很快,旋转也加强了,好像是另一个人打出来了。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之后的比赛证明张强的乒乓球实力简直是碾压他的。那之前他为什么接不住林宇的发球呢?答案很简单,但林宇没发现:刚开始张强是用不擅长的横版握法打的,到了后面他换回了自己擅长的直板打法。他的直板打法可是接受过一段专业训练的,林宇自然不是对手。
比赛持续着,但也可以说是断断续续。因为比赛的节奏是断的。林宇总是没法还击张强,总是在到处捡球。从那个女孩的角度,比赛变得十分难看了,像是在对林宇进行折返跑训练。甚至,丢飞盘游戏。
有些时候,球会落到那个女孩附近,但她从来不帮忙,反而更加无动于衷,装作看手机。但等林宇捡了球继续比赛时,她又在盯着。虽然她做的隐蔽,但这种状况还是让林宇察觉到了。或许人们对于盯在背后的目光天生有种敏感,或许是张强的目光提醒了林宇,总之他发现了。他毫无疑问地变得更加不好受了,好像他面对的不止一个对手,而是两个。
林宇想尽快结束这种折磨,早就想了,但张强似乎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他好像在体验某种乐趣,好像越来越来劲了。
最终林宇想依靠李凯的消失来打断比赛,他真成功了,但也只是暂时的。他询问张强李凯怎么就不见了。张强停下来说,不用担心,我刚看到李凯发的短信了。林宇赶忙追问:他怎么说?张强说:他说有人打电话告诉他我们的宿舍墙上有个洞,马上有后勤处的人来修理,宿舍里要有人等着,于是他就先回去了。就这样,对话结束,比赛重新开始。而且似乎没有了再次停止的意思。有一阵子,林宇开始想张强为什么要这样虐他一个外行啊?有意思吗?但立刻就知道(他自以为)了答案:身后的那个女生在看着这场比赛啊。
但是事情没有持续不停,林宇看到或者说感觉到了转机——身后传来了垮塌的声音。于是他既高兴又惊恐地扔掉球拍说:不玩了,不玩了。地震了!
2
现在,你们应该也听到了或者即将听到这种声音,因为我要推翻面前的这堆积木了。就像之前说过的一样,到了最后,积木真正的用处是被推翻。但这也是为了开始,我跳了出来,推翻之后就可以重新堆放,摆出新的样式。但为什么我要这么做?因为看不下去了,某种程度上我有点同情这个林宇,毕竟他是我创造出的人物。他对事物保持着天生的好奇心,也有一定的挑战欲,但由于太蠢或者是命运之手(我这两只粗糙的手)的作弄,他总没法成功,也没法真正地领悟什么或者证明什么。我们可以看出,他总在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陷进某种失败的泥涝,某种类似的循环。还有一个原因,纯粹是我有点厌恶刚才这种有点刻板的说话方式了。现在我想换一种,我想随便说话,想胡言乱语。我不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但是我很想去尝试。现在,我想为自己的故事加一点幽默。至今为止,我一直缺少所谓幽默感。这点无法否认,我似乎是个保守的家伙。因为我长期生活在一个被废弃的房间——有点像一扇铁闸门(当然是锁着的)后面的收发室(在游戏中我沿用了这个猜想)但实际上,更像某种较为原始的防空洞。(也许和林宇撞出的那个相似,只是比那个更大、更旧)这房间的窗户开得很小,墨绿色的窗玻璃不知道有多少年没被擦洗过,基本上是不能透光的。我的想象力要是总局限在这样一个狭窄的空间里难免会受到点限制。有时候,我想打破点什么,但不能是这些窗玻璃。如果我那样做了,管理者会谴责我,要我赔偿,甚至把我逐出这房间。不管怎么说,我还记得自己是学校的雇员。不能随意破坏公物,只有这点不能被忘记。但我这个冲动保持着——破坏的冲动——让我游戏里的主人公撞穿了墙壁。我被规定在这里工作,但具体的内容已经被我忘了,也可能压根没人告诉过我。被困在这里,有一部分我自己的原因。是我自己不想走出去,我害怕自己长期处于黑暗的空间,一旦见到外面阳光眼睛就会被刺伤,会立刻变成瞎子。再说,我还觉得房间的封闭有好处,因为光照和空气的流通会把热气带进来阴暗却总是比较凉快。对我来说,这房间里足够安静,就连钟表的指针走动的声音都没有,他们没放那种玩意。外面每天都会传来那些上下课的铃声,但对我来说没多大妨碍。隔得太远,它们只是些空洞的符号。而符号总是没有作用的,无法标示这里的时间。在我的房间时间多到用不完,这是件好事,但坏处也很明显。有时我会感到无聊,也就是,很想干点什么。虽然不经常这样,但我觉得也很正常。干点什么,防止想象力在未察觉到消耗的消耗中死去。于是,我决定玩点什么来娱乐、打发时间,来并培养我的想象力。但我的想象力似乎已经坏死了有一阵子,刚开始我没有想到该玩些什么,不知该怎么开始玩。刚开始,我没有任何想法,我不知道“玩”是什么。以前我从来没有玩过,就像我们的林宇没玩过单杠那样。直到某天,我摆弄房间里的这些物件时,从我的桌子抽屉里发现了工具。足够多的工具,锯子、锉刀、锤子,还有足量的木头。最后发现的是一些图纸。这些东西让我十分受用,把它们拿在手里后,我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但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感觉。我使用起它们来得心应手,我发现自己的手居然还算灵巧。也许或肯定,我就是被他们雇来当木匠的。我反复地摆弄,发现在这些东西中,我特别喜欢锯子。锯子的声音让人踏实。只要我想的话,它可以成为这里为数不多的时间计量方式。但大多数时候我不想去计量,我认为锯子足够真实,虽然我并不清楚什么是真实的,只能感觉出它要比外面的上下课铃声具体得多。
我珍惜做木活的工具,但更珍惜的是这几张图纸。我对它们也有种亲切感,程度甚至超过对那些工具的。我不知道是谁把图纸留在抽屉里的,或许是我上一任的木匠。我把它们拿出来,铺开,有的图纸还是空白一片,而另外几张上无疑画着点什么。两种都是我所喜欢的。但要说最喜欢的无疑是上面画着少女的那张。她还是半裸的,少女。这很少见,因为我生活在一个没有少女的世界嘛。或许你觉得,这样的讲法有些夸张。确实有时我也可以从窗户缝里听见点她们传来的笑声,但这只能更加坚定了我的想法,因为那些笑声听起来像塑料制品,并不真实,就像名为塞壬的歌声从芭比娃娃的胸腔发出。此前说过,我并不清楚什么是真实,但少女和她们的笑声显然不在我真实的范围内。但后来呢,在我玩的游戏中,在我的木偶剧里,我又不甘心地加入了少女这个元素。但效果如你所见,很不理想,那里面的少女当然不是从我的肋骨上取下来的,但很可能来自我的梦境,也可能只来从图纸上剪下的形象。她是个二次元的形象,像漫展上的纸板道具,但不会妨碍我对她的尊重。(这并非我的本意,而是能力局限导致的)连她自己也意识到这尴尬的事实了,所以她先是在楼道里不停地质问我,又莫名奇妙地跑去打乒乓球了。她的行为算的上毫无逻辑,但她毕竟是个女人。女人就是女人嘛,我模拟得不错。至于戏剧里她那个的男朋友,当然不是我,我只是个陪同者,不敢想别的什么。大家都知道,导演总是想要跳进自己的作品里跑跑龙套,就像我现在做的。实际上我没必要这么做,因为这些角色——林宇、李凯,还有张强——都是我一手雕刻的。从某种意义上一个雕刻家的作品里必然有他自己。(为了避免这一点,我没有露脸就赶紧离开了)虽然我算不上雕刻家,只是个木匠,但不影响这观点无可辩驳的真实性。甚至这观点的效用在我这木匠的身上还会加倍,我的这三个人偶反而格外地像我,像是我直接把自己锯成三截之后得到的。他们确实是我的分身,但也可以看出,这种分法有点粗暴。以至于他们的形象有时显得那么单调、那么不真实。但这是没办法的,我向来不擅长刻画人物,因为在这房间里接触不到什么人,只能努力观察自己。相对的,对于建筑的设计我要更擅长些,因为我每天都盯着房间内部,观察天花板上有点过时的木质构造。加上我本身是木匠,就显得更擅长搭建和榫接之类的技术,而不是雕刻人偶。好在这也可以弥补,因为眼前还有几张设计图纸照搬,其中有一张是关于人物的。上一任木匠留给了我几张,我自己也试着画了几张。我试着画了这些,试着把它们组合。不知不觉中,我借助着它们开始玩了。我制作了剧本和简易的场景,又依照自己的形象和逐渐恢复的想象力绘制并雕刻了人物。我开始玩了,但玩得很没有水平。一开始我只是在乱玩,我迫不及待地把主人公摆到了一个奇怪的角度,从那里他可以看到我还没搭好的积木建筑,这些东西让他感到困惑。是我,我把自己的困惑分了一部分给他,但这没用,我的困惑并没有因此而减少。我是让他感到困惑,同时为他制造了幻觉,编造了一个虚拟的午后奇异事件。这些都写在剧本大纲或我的脑子里。我把自己想要打破或者撞破什么的欲望移植给了他,不然以他的身板,撞碎的可能不是墙,而是他的骨架。在下楼之前,他掉在了一个相对较为陌生的环境,好在我的另外两个角色只是输入了太多自恋或者仇恨属性的木偶,没有发现他。也许我不应该这么安排的,如果他们发现了林宇事情会变得更好玩,我得记着在下一次玩的时候让他们三个人发生冲突。冲突总是有点好玩的,虽然构想起来有点耗费脑力,但我认为值得。我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冲突应该是种像细菌一样的殖民过程,就像李凯和张强宿舍墙变黑的历史。但还好在这一次的游戏里,他们的冲突还没有机会发作。因为我把注意力放在了林宇身上,我故意让他听到了一段莫名其妙的对话,想看看他会作何反应。结果他反应得很迟钝,不如我的预想。他只知道胡乱地回忆,最后回忆到了图纸上。那些图纸还牵绊着他,这十分正常,因为我现在还对眼前这些图纸着迷。但仍然无法破译它们。为了偷懒,或者不再挂念它们,我把这些图纸的历史转让给了李凯和张强,把问题和负担转给了林宇(一个错误的决定)。他当然无法破译这些,只是被多余的好奇心折磨着,最后我们知道为了套出图纸的秘密,他甚至花了钱。但他没能问出口,辛好他没有。因为我得说,我们的李凯和张强对此也一无所知。要是他们露馅了,那么这个故事可能就不会有打乒乓球那一节。之后,林宇迷迷糊糊地走着像他总是走着的样子一样,脑中充满了怀疑和思考,同时还保有一贯的好奇心。这让他在楼道里遇到了客串演出的我,以及我租借来的少女。他听到了我们对话,但并不完整。实际上,这个对话还有前半部分。就算是纸片人,我的少女可不是无缘无故就发问或者生气的。在他(林宇)还没到的时候,我们聊得十分愉快,十分像一对人类的情侣。我们无所不谈,甚至聊到了恐龙。因为我们可以在我的番外篇谈论这个,在番外我们才有更多的可能性。我们假设恐龙还存在于现今的世界,我对她说,甚至我们这座学校就有。她则对我炫耀说,她看到过学校的恐龙,但她很失望。我问她,为什么?她失望地对我说,现在的恐龙像是仿制品,远远没有以前大地上的恐龙真实了。事情是这样,我们开始互相吹牛了。大概我是个得意忘形的人,一旦遇到女孩子就会开始吹嘘,即便是虚拟的女孩子。我想强烈地传达我的反对,说:我不同意!我反对并质问她,那你说我们学校的恐龙是怎么一回事?它们怎么不真实了。问这个问题时,我感到心虚,但为了掩饰这种心虚,加重了自己的语气。我的少女失望地说,现在这些恐龙让人沮丧的是,它们像是仿制这传说中的恐龙诞生的,它们没有恐龙的灵魂。说实在的,我没听懂她这话的意思。因为我不了解女人,但女人就是女人啊。我并不清楚,但决定继续反对她,于是我开始了诋毁。我对眼前的少女说,它们不像恐龙谁像恐龙,是你吗?这话似乎冒犯了她,这似乎很正常,没有哪个女孩子不会被这种话冒犯。我应该意识到这种后果,但当时我神智不清。(我不但不了解女人,很可能已经开始越来越不了解自己了)我发现自己终于制造了冲突。暗地里一直期待的冲突。我觉得或我以为她会还击的,她会反问我,那你呢?你是猪吗?但是她没有啊。她退出了,她把自己挪了出去。她,退到了故事的门外。她真奇怪,不是我所预料的奇怪。原来纸片也会生气,这很有意思。我想挽留她,但同时可能还会想到制造冲突,于是朝着已经在门外的她提问。我问她(会生气的她)为什么来到我的番外篇啊,到底是想问我什么?她这个无关者对我导演的戏剧有什么疑问或者不满么?毫无疑问,我在语气中灌了一点挑衅的意味。这样她就不可能不还击我,就像喝了可乐忍不住打喷嚏那样。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是林宇所听到的了。在林宇不怀好意的预测中,我很惭愧,我惭愧地拿起锯子计量惭愧的时间和数值。但最终我还是和我的女孩和解了,锯子声再次变得真实,如同噪音。于是,事情再次出乎了林宇的预料,同时也出乎我的预料。至于用了什么方式,那是我的小秘密。我想为自己这个番外篇留一点神秘感。(在事态超出控制时,需要一些不可告人的手段来重新控制它。)
总之可以看到林宇再次感到多余的好奇心被打断了,感到被自己的多此一举给挫败了。等他下楼之后,我立刻用自己的小小特权把自己和少女搬到了楼下。为了继续观察林宇,为了伪装,我们接下来的表演十分从容,像老年人。为了证明这份从容,或迁就我的想法,我们甚至直接就戴上假发客串了一把老年人。我得承认自己演技较渣,女孩的表现要比我要好得多。但我们的林宇似乎放弃了揭穿我们的伪装,或者是愚钝到无法发现,或者是他懒于再去发现什么。不论如何,我的观众(林宇)就像一块不思考的木头,像一截空心竹子。我可不想因为他没能揭穿我们就放弃出风头的机会,我还没有玩够。我想给他更多的提示,好让我被揭穿,好出点风头。以前我从来没玩过乒乓球,没想到现在能玩的这么好。这当然要归功于我和女主角的默契,和我玩乒乓球的她甚至就像是从我的肋骨上取下来的。这或许预示着到了老年我会和某个女性相处得很好,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现在我在玩乒乓球的过程中得到了一定的乐趣(但还不够),还有我和一个纸片人相处得不错。我不想一直弯着腰扮老年人,被忽视的老年人。我怀疑是不是老年的姿态让我的主人公厌倦,所以他才不去思考我打乒乓球的动作有多么高超,所以他才不观察我并揭穿我的伪装。所以,我决定停下,让他先离开,同时给自己放了个假。我决定想点新的计策,新的玩法。但如前所述,我仍觉得乒乓球十分好玩,还没有玩够。于是我的计策是趁着他离开的时候脱掉演出服,摘掉胡子。擦除我女朋友的白发,我又拉着女孩去了刚才那张桌子,打乒乓球,等林宇回来。打着打着,我突然有了新的想法。我玩过了乒乓球可我还没有玩过打情骂俏啊,我突然想体验新的经历。我的玩心很重,所以开始故意扮蠢,开始和我的纸片路人女主制造情侣间常见的不默契场景。不是忘记了乒乓球的打法,既然你掌握了一门技巧那你就不会忘记。我只是觉得这会更刺激。我只是觉得接不住球的尴尬会为打情骂俏提供一种宽松的环境,为蠕动的小心思提供肥沃的土壤。但结果我还是失败了,因为我自己先感到了尴尬。但这次我玩得有点过火了,因为我不太适合打情骂俏。到后面,我们(我和我的女孩)玩起了自拍,我看到自己的脸,甚至有些犯恶心了。我不知道我的女演员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想摆脱这局面。是的,我确实安全撤离了,把我的道具少女独自留在了那里,但那只是个背影,只为不让我们的林宇起疑心。而林宇他也确实没有起疑心,过了很久他才意识到他见过这个背影,这么特殊的背影,纸质的。他居然才发现。但迫于角色的设置,他只能惊讶一下证明自己看到了,却不能思考。他在受到强迫,他想退场休息的时候又有了新的麻烦(可以看做是我的报复,为什么我要报复呢,事情变得奇怪了,这报复无缘无故)他又撞到了另一位人偶,而且那个人不让他回去,非要拖着他去打什么乒乓球。可能我退场之后还一直惦念着乒乓球的好玩,所以有这样的安排。但我不能确定对于打情骂俏是否还有好感,所以很可惜,我并没有安排我的主人公或(除了我的)任何一个人物进行邂逅或恋爱。现在我开始反悔了,就算自己不喜欢恋爱,也不应该剥夺他的自由啊。于是我安排了他去察觉他背后的某种东西(也许是善意,也许相反),直到最后这种东西住在了他的影子里。虽然在故事中只占一小部分,但这种营养不良的影子可以说间接地影响了他的发挥。林宇不感到委屈,他甚至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同,只是期待着这种折磨被张强停下(不会是他自己),如同恩赐。我对我的角色感到失望所以我决定把这个故事重新来一遍,但是不能再让这个林宇做主角了。我在心里已经定了是谁下来或者还没有。我承认还没有。不管怎么样,我先推倒了眼前的积木,在这一点上必须果断。只有果断才能证明我重新开始玩并决心要比上一次玩得更好的决心。如前所述,积木的用处是玩,但最后,最后用来坍塌的,是用来被玩家推倒的。如果做这件事(让它们坍塌)的事不是我,那就只能是地震啦。而作为一个重新唤起了想象力的、有了该怎么玩的点子的人,我是不会像我的上个主人公(没错,林宇他已经是上一个了)那样靠地震或喊一声“地震了”来解决问题的。
现在,把它们推倒,重新开始......
刚被闹铃惊醒的李凯并不认为还有这样一个奇特的梦境能被如此清楚地回忆起来,以至于他怀疑以前的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清楚。为了表达自己的兴奋,他大声地打了个喷嚏,从床上直起身子。他的室友张强无疑是被这种声音或者说这一连串的声音给吵醒的。像往常一样,张强并没有做梦,但感觉自己活在某个重复的场景里,活在噩梦里。所以,张强同样很夸张地从床上直起身子来,动作几乎和李凯刚才做的一样。看到李凯仍然靠在床头,一脸的兴奋而不是抱歉的神情,张强很想离开现在的这个空间,或给这个空间浇一盆水。他站起来准备开门,却被李凯叫住了。你去干嘛?李凯问他。张强没有转头,不干嘛。李凯说,等等,你先别走。张强转过头问他,为什么?干嘛?李凯用抑制不住的炫耀神色和语气说,因为我刚才做了个很屌的梦!哦,梦到什么了?张强努力表现地平淡。不太好描述,类似“一位瞑目的海盗”什么的。张强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问他瞑目的海盗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啊,意思就是那个人看起来既像瞎子又像混蛋,手里还攥着一张藏宝图什么的。之后他又回想说,但好像弄错了,不是什么海盗,他是个木匠。对,我记得当时他手里拿着锯子。张强觉得李凯在耍他。李凯突然又在身后说,借我根笔,我要把那几张图画下来,不然都要忘了。张强回过身,从书包里掏了一根笔,又想到应该拿几张纸给他。他很想看看李凯能画什么东西出来,或者说,很想戳穿他。
但没想到李凯真的拿起圆珠笔画了起来,全是些奇奇怪怪的,他看不太懂。大概能看出图形,但不明白那些图形究竟在表达什么。画了五六张之后,李凯说:都画完了。张强问他:你这都是什么啊?李凯平静地说:我也不知道,就是照着梦里画的。过一会后,他突然说:我想起来了,不,我有预感那个木匠就在学校里。张强吃了一惊,在学校里?学校的什么地方?李凯回答:可能在这栋楼的另一边,也可能在别的楼,都一样。反正是在一扇推拉门后面的什么收发室里。张强又准备出去,可这次的目的变了,他倒要去找找那个木匠。难道还真的存在这个人吗?但李凯又叫住了他,别走,我还没说完。想起来了,梦里还有另一个人,好像撞穿了隔壁的墙,从厕所掉到了我们寝室。张强立马紧张起来,或者只是紧张的程度提高了。谎称要出去上个厕所,要出去下。李凯问,厕所?阳台上不是就有吗?出去干嘛?你是不是想去找那个木匠?张强尴尬地说,是。同时心里有些畏惧,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要去找谁。李凯说,别白费力气了,那木匠是虚构的,是我们三个人叠出来的阴影。张强立刻问他:三个?哪三个?李凯:还有要从洞里钻出来的那个人啊,假如他存在的话。张强说:我不相信,你在做梦吧。说完坐回床上,手里随便拿了几张李凯画的图纸看起来。李凯在看剩下的那几张图纸,边看边检验梦境的细节。就在这时,他们好像听到隔壁有些声音,吱吱嘎嘎的响声。这样一来,两个人都有点看不进去了,反正也捉摸不透。两个人抬起头,写着眼睛。墙好像变黑了点。到了下午,室内的光线在变暗,在接近什么东西。(或者是在被什么东西接近)两个人同时盯着墙上的洞,被困在了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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