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蝇小馆的随想

北京最近极冷,天寒地冻的,路面上已经开始结冰了。
照例去国图读书,中午吃饱后趴在桌上睡了一会儿,醒来时环顾四周,发现已经无人和我分享面前的长桌,耳边只有远处翻页的沙沙声。顿时觉得有些寂寞。
我耐着性子呆到七点,觉得脖子发酸,腹内空空,便收拾东西准备去寻摸些过瘾的小吃犒劳一下自己。
卖力地蹬着ofo路过四道口时,余光瞥见了路对面的一家重庆小面,我想了想,便在前面找了十字路口调头,径直向店家温暖的灯光奔去。
推开店门我就乐了,映入眼帘的是六个敞亮的黑字,“面不够免费加”。我点了重庆小面和卤蛋,搓着手坐下来。

接待客人的是一对重庆口音的老夫妻,约莫四五十岁,坐在空闲椅子上瞅手机的样子带着老态。老夫妇对待客人言行十分谦卑,声音小小的,不用努力便发出和气的声音来。
他们为我捧上一大碗热腾腾的面,热气升上来,熏得我眼窝和心窝都有些湿润。“按我的食量,别说加面了,怕是这一大碗都吃不完。”我心里暗自嘀咕,“这种苍蝇馆子才解馋呢。”
这个当儿,我突然回想起五年半之前自己刚来到北京,准备开始学业的时候。第一天来北京,是和家人一起住在万寿寺派出所对面的一个招待所里。我们驱车从西三环下来,一个猛子扎到曲折简陋的巷子里,路边是小超市小馆子,以及出售烟酒茶叶同时兼职复印的小店。路两旁下水道口附近的石板被不知名的液体染成黑色,和我家乡那小县城别无二致。
初次见面,我有些失望,觉得北京出乎意料的破败——用破败形容似乎不太达意,如今我明白过来,那时的自己是不太接受北京居然也有如此低端之元素的。
五年多过去了,如今在寒风里给我温暖的恰是这些低端的苍蝇小馆。而他们的存在也岌岌可危了。

在我的家乡是没有苍蝇小馆这种说法的。“苍蝇小馆”这词,我仔细一推敲它成词的逻辑便觉得极妙,用“苍蝇”的特征做定语,生动亲切,有烟火气。
我的老乡们之所以不用这专属的名词,在我看来,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我们路两旁,遍地是这种馆子。如果每家店都有苍蝇,那么苍蝇小馆便失去了它“特指某一类”的性质,因此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必要。我们干脆就用“吃饭”来朴素的概括。
倒是去那些高端一些的场所用餐我们有专属的名词,“下饭店”。去路边小馆叫吃饭,去吃酒席则是“下饭店”。
在某种语境下,“下饭店”是常有的事,而去“苍蝇小馆”不常有,于是“下饭店”便略去;换了另一种语境,去“苍蝇小馆”常有而“下饭店”不常有,所以便把前者略去。就好比有些人,生活在高处,偶尔向下看看,给他们起一个“低端”作为专属名词,是一样的逻辑。
但是高和低是相对的,如果不存在其中的一个,那另一个自然也不存在了。要让城市里只有高端而一丝低端也没有,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呢?
这个国度存在很多“不由分说”的东西,而我对此常怀着愤怒,委屈的情绪。读儒家读到“仁”,读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便把书丢在一边不愿意看了;听室友念考研的某公共课课本,忍不住坐起来驳斥之。

在我受教育,学习前人智慧的时候,有很多师长极擅长这种“不由分说”式的教育,大帽子扣下来,百口莫辩。也许是与他们抗争的久了,到现在这种愤怒还未曾减少。
只有耐着性子继续读,才恍然大悟——原来同是圣人所言,解读的方式也可以是多种的,此前所遇的不少人,是“非愚即诬者”也。揣着糊涂装明白是蠢,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坏,他们往往同流合污。
有“不由分说”式的教学,自然会出现“不由分说”式的人,“不由分说”式的管理。虽说这之间的因果关系我尚没有弄清,但它们的存在是确信无疑的了。
陈山老师上课常讲,治大国如烹小鲜。摆满了古董花瓶的房子,经不起有人在里面打拳,不由分说式的强硬,理应克制,尽力消除。
前两天课后交流,我说:“我还是对这些事挺悲观的。”
陈老师回:“悲观那你还活不活了?”
我想,来都来了,那就好好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