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别对待

空中的水气，在冰冷的玻璃窗上，像糊了层厚厚的雾，月亮的光线却依旧照射进了这间房间。房间中空调还在呼呼往外吐着暖气，熏得房间中的正在吃饭的三个人满脸通红。 “听说了没，老舅家得到了三十万赔偿。”这两男一女中的女人，一边给碗里盛汤，一边开口道。 “没听说过呀，为什么得了这么多钱？发财了呀，可真是。”两男人中明显年长的人，放下手中的筷子，擦了擦光秃秃头上，因为房间燥热，而遍布的汗水，回道。 “听老舅家那边的人讲，是因为车祸。一辆车把老舅家的小孙子给撞死了，人都撞变样了。” 摸摸了并没有多少胡子的下巴，顿了顿，思索了会儿，带着询问的语气道：“是那个快要大学毕业的孩子吗？” “不会吧！亮亮哥真被车撞死了？”一直只顾吃饭的男人，不对，快要成为男人的男孩，嘴里的饭菜还没有咀嚼咽下，便迫不及待插话道。 “额，”做母亲的女人，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以不太确定的语气说道，“是叫这个名，对，就是这个名字，亮亮。” “他送我书的时候，我还没有谢过他了！没想到，哎。” “送你书？什么书呀？给你爸我说说，看看我我看过没有，说不定还能给你指导一番。”侧过头，俏皮的字句就从这中年男人的口中迅速冲了出来。 “额，有好几本，让我想想，我记得不是特别清楚了，”男孩含住筷子，看了眼窗户上的水珠，思考了会儿，继续道，“我记得有本是卢梭的《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其他几本一时间也想不起来了。” “看完后，有什么感觉吗？”追问道。 “还没看了，妈把书给我没收了。”说完，小眼睛透过眼镜瞅了瞅一旁正在看着父子俩交谈的母亲。 “等高考结束了再看，现在学业这么忙。还记得你上次月考吗？整整落后了十名。”母亲回应着儿子的话，然后将筷子伸向一块红烧肉，夹起来放到了儿子的碗中。“来吃了这肉，瞧都这么廋了，还有下次考试，可要好好加油，不然名牌大学可不好上了。现在的名牌大学资格是越来越少了，我••••••” “行了，妈，我知道了。”儿子嘟哝道。 一旁的父亲，看到这幅画面，心中又温暖了几分，赶忙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免得落入碗里。 “三十万，可不少呀！老舅可真有福呀！都这么大年纪，还能发一笔财。”中年男人又回到了刚才的思路中，继续道。 “听说还有个一起被撞死的，赔的更多。”扬了扬手指，做了个“六”的手势，女人手中的筷子随着这个“六”的手势，紧紧地靠在一起。 “六十万？”用同样一只持着筷子的手，回敬了相似的“六”，不愧是一对夫妻呀！睁大了眼镜，道：“那可不发财了。可为什么有两倍的差距，都不是人吗？” “听说拿六十万的那人，是城市户口，所以拿的赔偿要多一些。” “这不是区别对待吗？城市户口怎么呢？瞧不起农村户口？妈了个巴子。”男人说到这，向地下啐了口。 “赔偿标准不一样嘛！你想想，农村的怎么能和城市里的比，吃的米饭不一样，呼吸的口气不一样，开的车子人家都有个标准，能一样赔偿？玩笑？” “可都是活人呀！不都是两个肩膀扛个脑袋？被刀子割了不一样流血？被车子撞了不一样死？这赔偿不是区别对待，认为我们农村人低城市人一等吗？真他妈的不公平！” “你这么一说，也是。同样都是人生的，凭什么一个拿三十万，一个就要拿六十万。”又伸出那只持着筷子的手，竖起食指和中指比了个“二”的数字。“足足两倍呀！再说，老舅家那孩子可是大学生呀！还是名牌大学的呀！” “怎么？值那六十万赔偿的还不是大学生？”男子突然又将双眼瞪大了一倍，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的妻子。 “听说只是个普通的打工者，连大学门都没有踏进去过。” “那就更加不公平了。之前我还以为他和老舅家那孩子一样，是个名牌大学的学生，没想到是个连大学门都没踏进的人。我觉得值六十万的应该是老舅家那孩子，一个城市户口怎么能和一张名牌大学的毕业证比？”说到兴头上，男子“啪”的一声，把筷子重重的拍在了桌上。 “就是，怎么说，名牌大学毕业的总比没从名牌大学毕业的要强，以后对社会贡献也会更大些。”女人边说，边看着一旁吃饭的儿子。 “越想越气愤，怎么没人找警察闹一闹，给他们说清楚。说老舅家的孩子可是名牌大学的大学生，虽然没有城市户口，怎么可能比一个没读过大学，只有城市户口的普通人少这么多。哼，实在是不公平。” “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是这样的，要不给老舅家打个电话，给他们说一说。” “别了，别了，”男子挥了挥手，又将桌子上的筷子捏了起来，夹起一块糖醋鱼，继续道：“又不是什么多么亲的亲戚，多管那闲事干什么？说不定还骂我们往他们伤口上撒盐，怀疑我们对那钱有兴趣。”说罢，又举起那刚夹了糖醋鱼的筷子，摆了摆，示意自己的妻子坐下继续吃饭。 做母亲的突然间像想到了什么，对一旁的儿子说道：“好好加油，考上个名牌大学后，再弄个城市户口，身份就高贵了。”然后，笑嘻嘻地又给自己的儿子加了块红烧肉。 男孩儿“嗯”的应了声，脑海里面却在搜索亮亮哥送给他那几本，包括卢梭《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这本书时，说了些什么。究竟说了些什么，男孩儿始终不曾想起。 悬于空中的月亮儿，羞似地躲进了云层，万物寂静了下来，还是那间屋子，伴随着一起一伏的呼吸声，等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