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您”，一种过时的法式浪漫

图：《云上的日子》

情侣、夫妻之间互称“您”的情况现在实在不多见了，只有在古典小说和一些老电影中还能看到。毕竟现代的爱情强调平等和亲密，谁会用敬语称呼伴侣呢？

第一次意识到“我爱您”这种表达的存在，大约是在法语课上。课本中收录了二十世纪初的两封情书，一封是诗人保尔·艾吕雅出门时写给新婚妻子的，没完没了的“小乖乖”、“小宝贝”，字里行间流露出炽热的情欲；另一封是波伏娃给萨特的，流露出多年伴侣的那种温情脉脉，她称他“我的小男人”（mon petit homme），但仍然使用敬语，有种拿腔拿调但不令人讨厌的知识分子做派。

Je vous aime. 我爱您。

这种称呼方式带着一些疏离感，与现代强调平等、亲密的观念相悖，却自有一种过时的矜持之美。如果奥斯汀笔下的男女说法语，大概也会这样告白吧。

在法国最早的浪漫史诗《特里斯当和伊索尔德》中，情侣之间就以敬语相称。古典文学的主角以上层阶级为主，自然也要遵守这个阶层的礼仪，男女之间过度亲密显然是不妥的。一直到 18 世纪，哪怕在被批评“伤风败俗”的《曼侬·莱斯考》中，富家子弟格里厄和女囚出身的曼侬恋爱，两人也互相使用敬语。

或许是因为启蒙运动的影响，到 19 世纪，在《卡门》和《包法利夫人》等作品中，恋人之间已经不再使用敬语，但“我爱您”这一表达并未完全消失。

在现代语境下，用敬称谈情说爱却别有一番味道，它令我想到一见钟情，想到成年人之间的怦然心动。这种称呼也暗示了一种不平等的关系，因为双方还不够亲近，这种情感很可能不过是单恋。此时爱意刚刚萌生，神秘感还未褪去，便用美好的幻想填满心中的空白。热烈又胆怯，想触碰又收回手。

比如《云上的日子》中的最后一个故事，男孩紧紧跟随一个陌生的女孩，向她表白，却得知她即将进入修道院，将自己献给上帝。我非常喜欢他们之间的对白。

“我若是爱上您会如何？” “就像在光亮的房间里点燃蜡烛。”

可惜啊，这样的情感注定是残缺的，或者说只有残缺才能让它美好。

汉语中“您”的使用本来就不如法语中的“您”普遍，伴侣之间更加不可能使用，但观念的变化过程是相似的。

我们对亲密关系的要求越来越高了。在二三十年前，两个人能搭伙过日子就差不多了，但是今天的情侣们不光要求对方具备基本的经济条件，现在又增加了一个标准叫“三观一致”，也就是生活规划、审美趣味甚至政治取向都得合拍。

心理治疗师 Esther Perel 在 TED 演讲中说：

婚姻曾经是一种经济制度，你可以从中获得某种合作关系，它一般以孩子、社会地位、继承权以及同伴的形式出现。可如今，我们在希望我们的伴侣可以继续提供这些的同时，又要求他们成为我们的知己，做我们可交心的伴侣和激情四射的情人……我们简直在向对方要求过去原本一整个村庄才能提供的东西。

浪漫爱情存在的历史还不算很长，难道它已经快要消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