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路遥,二十五年祭
写在路遥逝世的二十五周年,文笔很差,见识短浅,请多多包涵,还有很多话想说,但今天实在写不动了,以后有机会再写写吧。 上世纪的九十年代初,陕西文坛笼罩在一片哀伤的气氛中,连续的损兵折将使得陕西作家群受到重创,91年10月老作家杜鹏程去世,92年11月路遥英年早逝,紧接着93年1月邹志安撒手人寰,而路遥和邹志安都正值人生的壮年,路遥终年43,邹志安终年46,办完了一个丧事,又是一个丧事。但陕西文坛在93年爆发的“陕军东征”现象终于让陕西作家扬眉吐气,同年出版五部长篇小说,其中的《白鹿原》和《废都》已成历世经典,是新时期以来当之无愧的优秀长篇。我们惊喜的发现陕西作家的创作能力没有停滞在黑色的1992,反而更加欣欣向荣。路遥虽然走了,他继承了自己一生崇敬的人生导师柳青留下的深邃思想,继续高举着现实主义的旗帜,他对待文学的精神品格,和柳青一样依然长久的影响着一代代的年轻人。 我今年四月份第一次踏上陕北的黄土地,离开时坐飞机升腾在延安的上空,我趴在窗口贪婪的俯视着这一片陕北高原,沟壑遍地,触遍目力所及,尽是一片一片贫瘠苍凉的土黄色,有星星点点的绿色作为点缀。延安给我的感觉是穷,相对于那已经不再的红军根据地的风光,穷是我最直观的感受,即使是在延安市区,也是随处可见的山坳坳,这种山在陕北很常见,是雨水割裂黄土堆积以后形成的低矮的土山。

而我们关中很常见的是原,《白鹿原》的原,原是什么?相信很多朋友虽然读了陈忠实的书,却还是对原这种地形茫然不解。原是西北一种特别的黄土风貌,大多形成在富饶的关中,《现代汉语词典》给的解释为“我国西北黄土高原地区因流水冲刷而形成的一种地貌,呈台状,四周陡峭,顶上平坦。”从远处看来,人们常常以为是一座几百米高的土山,但当登上原后反而一马平川,和原下人的生活世界无异。这么说吧,原适宜居住,但要在黄土高原上讨一方生存的地方,需要开凿窑洞,却是不容易。 我相信许多朋友和我一样,陕北在我心里不仅仅是一个地理上的位置,也是一个文学世界,这来自于小时候读的路遥。事实上很多外地人对陕西有误解,以为我们陕西总是电视上演的黄土漫天,缺水干旱,朴实的高原红,红袄绿裤。我总是哭笑不得的解释,不是的,陕西东西狭窄,南北阔长,分为陕北、关中和陕南三个地域,三个地区生活习俗和文化传统差异很大,不能一概而论。一方地域有一方地域的传统意识,历史积淀,自然就有不同的文化心理结构,这体现在三个代表作家,陕北延川的路遥、关中白鹿原的陈忠实和陕南丹凤的贾平凹的不同创作中。 陕北是个穷地方,路遥的故乡清涧县更是穷地方里的穷地方,童年和少年时的极度贫穷,带给他的是难以忍受的屈辱,路遥七岁的时候就被无力抚养的清涧父母过继给延川伯父家,小时候路遥天天吃不饱,他后来说童年时吃过的每一次好饭,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物质上的匮乏,养成了他敏感又自尊的性格,长期以来的食不果腹使得少年路遥压抑甚至狂妄,路遥是在最底层的人民里挣扎过来的,和他同时期的作家陈忠实贾平凹等虽然也困苦,但也不如路遥曾经如此艰难,一定要记得路遥的敏感,这对理解他一生经历至关重要。当对外面世界满怀梦想却囿于现实生活的窘迫,中学时候的路遥在璀璨的夜空下想象着苏联宇航员加加林飞扬驰骋在外太空,他连贫瘠的陕北都走不出去,但在共时下,竟然有人踏上了那他此生都难以企及的太空!夜空上数不尽的星星,哪一颗是属于他路遥的?这对路遥的触动是巨大的,路遥,他是一个有着雄心壮志的人,后来在《人生》中黄亚萍问高加林想不想去南京,高加林几乎是脱口而出:我联合国都想去!我想路遥的内心可能有一句更狂妄的话没有说出口,我月球都想去呢! 在文革时期,十九岁的路遥第一次接触到权力阶层,此时的路遥年轻气盛,学也上不成了,满腔热血的想要用刀枪棍棒狠干一番,路遥当时是延川中学“红四野”造反派的司令,权力不小。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十九岁的路遥应该是陕西省内最年少的一位派系头头,后来因为这个污点申请大学时被几所高校频频相拒,险些没有读成大学,在路遥无处可去的时候,是本地的延安大学接纳了他,幸好,幸好,还有延大。路遥死后,他的骨灰安葬在母校延大后山,我去拜访的时候风和日暖,墓前打扫的干干净净,还有延大的学生坐在路遥墓前安安静静的看书,一切都归于宁静。 路遥相貌算不上体面,虎背熊腰,个头不高,胖胖的,常常在烟雾缭绕中开始自己的创作,这是他功成名就以后的模样。 说起路遥这个笔名,牵扯到一段往事,路遥原名王卫国,从小在学业上非常优秀,在小学毕业后考上了初中,贫困潦倒的父母无力继续供养他,就如同他笔下的孙少安,但路遥要比少安幸运,他在好友刘凤梅父亲的帮助下得以继续完成学业,所以我们能够看出,孙家兄弟和高加林之所以这么打动人心,是因为路遥在写他们的同时加入了自己的共鸣,孙少平在中学时看过的书,那在路遥初中时候都看过了,路遥其实写的也是自己。路遥在知青上山下乡的运动中结识了自己的初恋女友林虹,北京知青啊,仅仅这个身份都足够山乡人一辈子仰望,这个身份带给路遥的帮助可不是刘巧珍之类能够相比的。而路遥就凭借自己在文学上的才华和个人的魄力吸引到了家庭优越的林虹,当时村民们并不看好这段感情,你想想,人家一个北京女孩,能跟你路遥一个泥腿子过么?面对骄傲的北京女孩,路遥内心卑微极了,恨不得把自己全部的真心捧给她,后来路遥有一个极珍贵的机会,在爱情的驱使下他让给了林虹,刚好在那段时期,由于路遥在文革中是县革委会的副主任,上面要逮捕他,林虹怕受到牵连,他们就解除了恋爱关系。1970年路遥向吴月光主编的《延川文化》投稿,署名是缨依红,红,自然就是林虹的虹了,闻频建议他改个名字,路遥思索之下便断然写下了“路遥”二字,铿锵有力,路遥知马力,这个笔名很好。 我想路遥在这段感情里一定是受到了莫大的伤害,如果说对林虹是给予,奉献,那路遥对后来的妻子林达,他则是在不断的索取,要求她为自己牺牲。林达同样是北京知青出身,和林虹是闺蜜,干部家庭,路遥上大学之前靠的是父母,上大学之后完全靠的是林达了,可以说是林达解决了路遥的后顾之忧,为了路遥她一生牺牲良多,她也热爱文学,但为了家庭她早早参加工作,放弃了创作。林达需要的是夫妻彼此共同来建造一个小家,而路遥显然无法配合,他写作常常从中午开始,日上三竿时才起床,始终是林达在努力维持着正常的生活轨迹,路遥一生没有给林达一个安稳的生活,到路遥快去世时,两人还闹着离婚。 路遥在生活上非常随意,家庭的不美满(我认为主要责任在路遥,不能怪林达。)使得他在饮食上极为简单,常常冷馍大葱,烧饼黄瓜就是一顿饭,吃饭对路遥来说,似乎只是维持着生命必需的营养,路遥不讲究吃穿,但唯有烟和咖啡绝对不可缺少,在这方面看,路遥其实也是一个很洋气的人,他抽烟只抽好烟,开销很大。高负荷的创作劳动和身体的透支使得他在四十岁时就病魔缠身,路遥始终坚定的认为,文学创作和农民在地里劳动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作家手里的笔就相当于农民手里的锄头,他墓园里镌刻着“像牛一样劳动 像土地一样奉献”正是具有浓郁的路遥特色,甘于伏案奉献,习惯了精神上的孤独。 陕北有着毛乌素沙漠的古直浑厚,在漫长的人种进化过程中,这里根植匈奴人的野性进取,马背民族的昂扬剽悍,这里也诞生了李自成、黄帝等等闻名天下的英雄人物。路遥就是个典型的陕北汉子,高建群曾经望着路遥耳朵里一撮不安分的杂乱的毛,断定他有匈奴人的血统,这是民族交融的结果,陕北的汉子精良,陕北的女人爽利,这和关中人的传统审美迥然不同。我不敢说这种人种混杂带给路遥多少天生的性格,我能肯定的是,地域出身对他影响深远,陕北黄土高原是他一生的羁绊,他这辈子都是农民的儿子,他也像高加林一样努力摆脱农村人的身份,他也像孙少平孙少安一样在社会历史条件下坚持个人的奋斗,他将自己最真实的生活体验放在宏大的社会环境下,熔铸成典型环境下的典型人物,他和自己笔下的人物一样从来没有放弃进取。 路遥离开的第二十五年,我依然深情的怀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