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之下,云之上】9.帕斯卡的信息
9.帕斯卡的信息
白涯来到普塔的修心室。圆形的房间内,一个头发微卷的中年男人坐在一张棕红色的书桌前,愁眉苦脸。桌上正中间放着一本书,一支铅笔。屋内四周书柜上也放满了书。帕斯卡转动了椅子,背对来者,指了一本书最顶层的书,书从架子上飞起,停在桌上那本书的上方,接着书本融化掉落其中。帕斯卡转了椅子,面前的书浮现了新的文字。桌上的这本书是一个模型,一个容器,从来承载数据库中的内容。
“帕斯卡,看到你愁容满面,我也愁苦起来了,”白涯说:“我的朋友,这书桌可是实木的,已经非常接近地表时代的风格了。地表时代遗留下来的书籍数据库,给了你最大的权限,而且这些“白日梦”的特效是我写的程序,为你开发的,帕斯卡。”
然而卷发的男人愁颜不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会儿搔头抓耳,一会儿像个婴儿发出的咿呀学语的音节,头几乎要扎到“书”里,对眼前的人视若无睹。
白涯走近了两步,从松垮垮的外衣里掏出一根绳子,将头发扎了起来。他蹲下来,眼睛和帕斯卡的眼睛处于一个水平线上,他说:“要是她还活着,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会有多难过。”
帕斯卡抬头,瞬间眼神如炬,视线穿过白涯,投向远处。白涯把下巴搁在桌上,说:“你在看哪里?”
“我看到她了。”帕斯卡说,“她说她在K1,K1只有一个大陆,像个贝果。K1就是两千五百万年后的地球。”
“帕斯卡。”白涯伸手捧着帕斯卡的脸。后者回过神来说:“你说过给我做一个宁青的形象,放在这里,”
“我会的,”白涯说,“我会找最好的画师来画她。但你老实告诉我,你还觉得痛苦吗?想到她的死你还会难过吗?”
“我……”帕斯卡面露难色,又看回书。宁青的音容话犹存。在希尔伯特,他们的卧室里。宁青躺在他身边,在他耳边低语,告诉他伊里丝号引擎的进展。发动机测试正常,她爽朗的笑声洋溢着自信,把乌黑的长发从脖子前撩到背后,靠近他的脸,几乎贴到他的唇,她说:一切的存在都是永恒的稳定和永恒的循环往复。时间既可以被想成是直线一般回溯到第一时间,也可以转圈循环,关键性时间在其间以每小时、每日、每月或者每年这样的循环不断地重复自己。帕斯卡,死亡也只是循环的一部分。帕斯卡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些。
“我并不难过,只是思恋她。”帕斯卡说。
“你要告诉我实话。我不能再失去你了,我的朋友。”
“白涯,我很好。你推荐的方法已经奏效,我不会再想着自杀了。宁青在我回忆里永远聪慧美丽,我爱她。但那已经过去了,人死不能复生。我想起她并不痛苦,我只是很想她,她的思维方式,出类拔萃的头脑…如果她能在我身边,我会更有效率。
“是啊,”白涯手指敲敲桌子,说:“你们两个一个数学一个物理,双剑合并。”
这话里的酸味,帕斯卡当做没有闻到,他说:“我会更快研发出新的引擎,缩短去了K1的时间,这样所有的人都能得救了。”
白涯放开了手,欣慰地笑了笑。他在帕斯卡身后像林间散步一般走动。可是我并不想要所有的人去K1,他没说这句话,而是说:“我相信你能做到。加上她的份一起。”
“我会的。”
“成为议员的提议考虑的怎样了?”
“我不想参与政治。”
“我是为了给你一个更好的身份回到希尔伯特。”
“……你这样做只是想开会时我坐在你身边吧。”
“我不能吗?”
帕斯卡不语,表情凝重,仿佛背着千斤的重物。白涯又转回书桌前,拿起桌上的笔,在手指来回转动,从左边转到右边,再反过来转回去,悠然自得,他故作神秘的压低声音说:“告诉你一件事,有人想将K1的消息散播出去,想让谁高尔特全部的人知晓。”
“哦?”帕斯卡的声调透着一份紧张。
“这很危险,很危险啊,万一让高尔特的居民误会我们想先移民打算抛下他们,一定会有些人想冲进普塔杀掉我们。不过,我也正准备做点什么,好让某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彻底消失,目前这事的进展还算顺利。当然,我说这些和没什么关系。我啊,是出于私心希望你能多了解一下我的行动。你最了解我的,帕斯卡,我不希望方案悬而未决就曝光,弄得人心惶惶,这很危险,很危险啊。那些家伙总以为我是个暴君或者独裁者,可我把高尔特当做了第二个家乡,限制产生力量,自由导向毁灭。一旦前往K1的一切都有准备好了,高尔特的居民也是能分批次前往新家园的。就算到了K1,我多么希望这个城市能一直维持这份和谐。你说那些闹事的人怎就不明白呢?”
“我明白你的苦心。”
白涯把铅笔递给帕斯卡。宁青的遗物。她喜欢石墨——最软的矿石,她说石墨是比钻石更高等的碳,她喜欢石墨,喜欢石墨的基本单位石墨烯,喜欢它只有一个原子的厚度。帕斯卡握住笔杆。五年前白涯来到高尔特,白涯找到他时,说自己被降职到高尔特。希尔伯特给他在普塔安排了一个位置,然而的白涯满口的怨言。十年前,帕斯卡放弃了希尔伯特的一切,偷偷来到高尔特,为了忘却失去爱人的痛苦。时间并没有消除他的痛苦,却丰富了他的痛苦。
“帕斯卡啊,我最爱的老朋友。”白涯勾住帕斯卡的肩膀,说:“刚来到高尔特时,我瞧见你坐在像棺材的房间里丢了魂,以为自己认错了人。我想你还未从宁青死亡的阴影里走出来,费了那么大的劲儿把你拽出去。那段时间自杀就像传染病,黑格控制了希尔伯特的一切。我真害怕你也会自杀,如果你也选择结束生命,我也许也会这条路。”
“对不起。我会早点完成新引擎。”帕斯卡低下头,回避这个话题。
“做朋友这么多年,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和宁青什么吗?你们都不擅长道歉和说谎。”
帕斯卡惊恐地抬头,白涯盯着他,他把注意力放在白涯额前的一缕白发上,无视白涯眼神中的狂热。一个星期前,白涯带着几个人来请他去普塔叙旧喝茶,用宁青最爱的龙井和蓄势待发的枪口作为邀请,帕斯卡去了。白涯变了,也许和他一样,在伊里丝号离开后,在死了那么多人后,在宁青自杀后。
一切都在变化,来不及把握眼前,无法挽回过去。时间的流逝、因果、幻觉,循环往复就像无法逃脱的网。选择离去,选择同流合污,还是再创造一个新的选择?
帕斯卡在白涯漆黑的双眸中看到了自己。蓦地,科尔特的脸闪现在脑海中,充满好奇的明亮眼睛驱赶了帕斯卡心中的惊恐,他的内心沉静下来,他相信那个年轻人会给他带来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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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尔特没有头绪,他想不到物理和种子库之间的关系。他匆忙去了实验室,验证身份后,用帕斯卡的钥匙打开了门。翻箱倒柜一无所获。而后他去了楼顶帕斯卡的房间。楼顶的卧室是帕斯卡临时的卧室,帕斯卡常常工作到半夜,就用实验室午睡用的折叠床度过夜晚。不知道哪一天,折叠床搬走了,帕斯卡顶层多了一间卧室,但他很少去那儿睡觉。房间的墙壁是群青,物品很少,几本纸质的书,书柜,床,工作台,假的植物。对于要找什么,科尔特没有头绪。K1的生态系统适合地球的动植物生长吗?比起种子,科尔特更好奇伊里丝号的引擎,超越不了光速的引擎能不能做得更好?伊里丝号的曲率跳跃只能用一次,这种限制带来许多麻烦,导致人类至今没有离开过银河系。而十五年前的伊里丝号上的引擎就未实际应用过。那套算法,当时都是理论上的,伊里丝号上的船员只有一次机会去实践。如果欧甘说的一切都是事实,伊里丝号的成功是奇迹。可为什么老师要他找种子库?科尔特搜寻无果,纠结万分,有什么是只有他和老师才知道?
他趴在工作台上回忆,假植物占据了他的视线。拳头那么大的黑紫色的植物,像盛开的花,叶片层层叠叠向外展开,颜色由内而外渐,完美无缺呈现了辐射的对称之美。科尔特记得是某个人送给老师的,可是他没听帕斯卡说过“端木森”这个名字。
从“未知”里走出来的老师,好像总是保持一份神秘感。随着已知的扩大,未知在外围增长得更快。科尔特触碰了一下叶子,上面突然弹出一条信息,视频通讯对话框浮悬浮在叶子上,但是视频没有人像,只有占位的系统图。
“嗨,生日快乐,帕斯卡。有没有考虑一下叫你那位学生和我的学生见一面?我们这些中老年人,也许能给学生们再创造一点机会。等你回复。”消息是3个月前发来的。科尔特一脸迷惑,他试了其他的叶片,都没有消息。拿起花盆,上下检查,无异常。科尔特捧着花盆,尽力回想帕斯卡生日前后说的每一句话。他搜寻一个个关键性事件。忆起一个多月前一次下课,当时所有的同学都走了,科尔特和以前一样最早来,最后走。
“科尔特,你有喜欢的人吗?”帕斯卡问。
“哎哎?”
“从没看你和谁约会。”
“我,我沉迷学习无法自拔。”
帕斯卡嘴角上扬,说:“班上有人喜欢你。”
科尔特脸一热,“老师……你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我是过来人。”
“……老师你以前……”
“她已经死了。”
“我很抱歉。”
“我想介绍一个人你认识,当然,要征得你的同意。她是我在希尔伯特同事的学生,和你一样优秀。”
“这,我,但是,”科尔特吞吞吐吐,挠头抓耳。
“她叫景秋,专业是植物学。”
“我还……”
“你是碍口识羞,还是说你喜欢男人?”
“不,不不是,我,我我……”科尔特的脑子顿时成浆糊,开口成了结巴。
“我会给你发一封邮件,里面有她的联系方式。”帕斯卡语重心沉地说:“机会不是天天都有的。你擅长创造机会的人,但抓住机会更重要,科尔特。后悔和痛苦是啃噬人心的情感。决定权在你,无论未来如何,我都希望你能问心无愧。”
科尔特从回想中抽离,恍然大悟。急忙从背包掏出一块卷起的电脑。摊平了,登录邮箱。搜寻了“景秋”,结果为零。那次不知所以的对话结束,他收到了不少帕斯卡的邮件,大部分都是课程和论文相关的。后来,科尔特思考那场对话的意义,恋爱的问题,他并不急着谈恋爱,恋爱又那么重要吗?这个世界有比恋爱更重要、更伟大的事。他热爱很多的事物,那就不算爱了吗?他决心忘掉什么植物学的女生,也不再和帕斯卡谈及此事,在老师面前谈论恋爱,无比尴尬。
科尔特又搜了“种子”“植物”“端木森”还是零封邮件。他咬住了左手食指关节。他按时间分一次类,提取帕斯卡生日那天发来的邮件,一封一封打开看,终于在一封名为“未命名”的邮件里,看到了一首诗:
你将要看见。
你将要听见。
你也不为曾经聋聩而背悔。
因为在那时,你要知道万物潜隐的目的。
你要祝福黑暗,就如同祝福光明一样。
科尔特跑到书柜,架子上躺着几本正规的地表纸质书,里面有一本诗集,他迫不及待打开诗,用最开的速度翻阅,终于在三分之二的位置找到了这首诗。科尔特立马回到工作台旁,双手点击悬浮的字。邮件界面消失了,冒出一个新窗口,显示需要输入密码和特定物品识别。科尔特输入了一个公式,之后将平放在桌面上的胶状物质一般的电脑卷成一个圆柱形,罩住假花盆。
识别通过。
得到了一个微积分的题目。科尔特用一只没联网的旧手机照下了它。退出窗口,邮件自行删除了。科尔特谨慎地看了看四周,把紫黑色的花塞和电脑塞进包里。然后,一边对着旧手机的照片,一边计算。不久他得到两串数字,一个他能发现含义,是一个坐标,位置在七点五环;但另一串数字有16位,像是ID的号码。他暂时还弄不明白,但已有了方向。科尔特大步跑出大楼。
天边晨曦微露。一宿未眠,科尔特也不觉得困。他站在教学大楼门口,肚子咕咕直叫,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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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诗歌《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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