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木乃伊展览的最大看点当然是罗马木乃伊
还没闭展,还赶得及去看。

香港科学馆把木乃伊展取名叫《永生传说:透视古埃及文明》,但传媒在报道时都把目光聚焦于那具时隔20年重返亚洲展出的幼童木乃伊,不过,严格地说它已经不能算是古埃及的木乃伊了,这个幼童死于公元40至60年,那距离古埃及被亚历山大大帝灭国已过去了300多年,离波斯人建立埃及第二十七王朝则过去了400多年。

将小童制成木乃伊也显然不像是古埃及的传统。涂金泥纸棺面具上的孩子留着卷发,显现出罗马风格的形象。传统上,埃及人的孩子并不“长成”这个样子,他们往往只在脑后留一个小辫子,或是将头发在耳后梳着双髻。

在古埃及被灭国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埃及文化没有即刻消失,代表性的木乃伊制作不断融入了异族的元素,但仍然延续了下来。
公元前332年,亚历山大一箭未发赶走了波斯人,埃及人受够了波斯的统治,将亚历山大大帝当作解放者,而他也投埃及人所好,前去敬拜埃及神灵。顺理成章地,他被尊为法老,誉为神之子。亚历山大死后,他的帝国一分为四,其中托勒密王国继承了埃及的领土,统治者们也继续称自己为法老。这个希腊化的国家延续了274年,最终为罗马吞噬,埃及成了罗马帝国的一个行省。幼童木乃伊和题图这具年轻男子的木乃伊即制作于这个时期。
这个年轻男子的木乃伊与印象中的木乃伊相差更远——他比幼童木乃伊还要再晚上100多年,脸部盖着的是罗马风格的肖像木板,而不是金色的面具,画像上的脸微侧,一头黑色卷发,两汪大眼睛有着长长地睫毛,怎么看都不像是埃及人。实际上,当时的埃及多元文化交相融合,定居埃及的外族人也部分接受了埃及传统,所以考古学家们也无法确定这具木乃伊里包裹着的是埃及人,还是希腊人或罗马人,只能分析出他是个严重超重的青少年,长着龋齿,可能是淀粉摄入过多。
这个时期,需制作的木乃伊变多,因此制作手法也变得粗糙起来,制作者不再取出内脏,也不是从鼻腔中取出脑子,而是在脑后开孔掏出。甚至包裹好的木乃伊总是互相混淆也成了一个问题,于是木乃伊棺盖和标签投入使用,棺盖上画着死者的肖象,覆盖在腰部以上;标签上写着他的名字、出生地等信息。

祭祀的方式也变了,还出现了罗马风格的墓碑——这或许会被古埃及人视为大逆不道——只有蹲着的胡狼依稀显示着它们与古埃及神话中防腐之神阿努比斯的联系。

制作木乃伊的材料也多样起来,透过红外探照灯和显微镜,科学家们发现部分肖像木板中的靛色并非来自埃及蓝,而是来自它处;棺材所用的木料也非产自本地,而是来自地中海对岸的欧洲。
借由先进科技,21世纪的人类得以在最细枝末节处窥探到当时埃及文明的深远嬗变,而彼时身处其中的埃及人却可能对此毫无察觉。

正如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埃及也不是一天消亡的,严谨的历史学家在描述这段历史时会仔细斟酌他的选词:古埃及文明不是“戛然而止”,也并非像陨石那样急速“陨落”。在亚历山大帝国和托勒密王国时期,埃及虽受外族人的统治,各种传统仍多多少少保存下来,统治者也依然被称为法老,宫廷中希腊语与埃及语并存。托勒密王国的末代掌权者埃及艳后虽然留着希腊马其顿人的血,但她积极接受古埃及的信仰,如今亦总是以醒目的埃及人形象出现于流行文化中,她也是托勒密埃及宫廷中第一个学会说埃及语的人,被认为是为了国家免受罗马的吞并才色诱恺撒和马克·安东尼。
但在政治斗争中她失了手,最终输给了屋大维,使托勒密埃及沦为罗马帝国的埃及行省,“埃及”进一步名存实亡。而罗马的统治不得人心,当基督教传入时,人们纷纷皈依,以对抗多神信仰的罗马。
沦陷也并未就此终止。公元570年,穆罕默德出生在麦加,610年他40岁时声称自己收到了来自真主的天启,开始向世人传道。31年后,迅速扩张的阿拉伯帝国就征服了埃及,开始了它的阿拉伯化历程。此时,距离古埃及被亚历山大大帝灭国已过去了近千年,古埃及文化在历经了岁月之刃的千刀万剐,终以全非的面目迎来了阿拉伯的弯刀。在崇尚薄葬的伊斯兰风俗中,本就千疮百孔的木乃伊制作传统失去了最后的立锥之地,走向了它的末日。
在那个真假难辨的故事中,穆斯林将军面对亚历山大图书馆中浩瀚的藏书,下令将它们付之一炬,因为“如果它们与《古兰经》不符,那么应当摧毁,如果它们与《古兰经》相符,那么毫无必要,也应当摧毁。”即使后来又多次被外族征服,但埃及人有了生命力更顽强的文化,一直将它延续到今日的阿拉伯埃及共和国——如果那还能算得上“埃及人”的文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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