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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草原落日

花叶 2017-09-30 18:30:01

1869年春，一头骆驼倒毙在北京的黄华驿官道上。这头骆驼肛门被缝死，连续奔跑上千公里而来，一定是携带着非常紧急的公文。驿卒赶紧把公文呈报给理藩院。公文是驻库伦办事大臣发来的，内容很简短，年仅19岁的七世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于前日入寂。哲布尊丹巴是外蒙的活佛，活佛圆寂可是一桩大事，理藩院立刻着手起草公文，送往拉萨布达拉宫达赖喇嘛处，立即在藏区寻找转世灵童。外蒙的活佛却要在藏区寻找转世灵童，个中蹊跷说来话长。

二百多年前，喀尔喀诸汗王尊土谢图汗之子为法王，法号为罗桑丹贝坚赞，他原属觉囊派，后来改信格鲁派，达赖喇嘛于是宣布他为一世哲布尊丹巴，从此开启外蒙最高活佛转世系统。噶尔丹入侵外蒙那会儿，一世哲布尊丹巴归附康熙，外蒙并入大清版图，哲布尊丹巴的地位也迅速抬高，成为除达赖、班禅、章嘉呼图克图之外的黄教四大活佛之一。一世哲布尊丹巴死后，当时的土谢图汗宣布，二世仍然会在自己家转世，而且就是自己的儿子，不久后，雍正正式承认这位转世灵童，因为这位未来的活佛实际上是自己的外甥。1758年，准噶尔刚刚被平定，二世哲布尊丹巴突然离奇死去，土谢图家族立即宣布，三世还会在自己家转世。喀尔喀其他汗王不干了，凭什么活佛都是你家的。乾隆为了平息争端，同时方便控制外蒙，宣布活佛以后都将在藏区转世。于是之后的活佛全成了藏人。

1873年，四岁的八世哲布尊丹巴在今四川理塘被寻访得到，次年被迎进库伦坐床，正式成为活佛。此时的外蒙，宗教大于一切，活佛是实际的统治者。只要当了喇嘛，就可以免除兵役和赋税，于是牧民们争相出家，每户只留一人继承香火，蒙古人口因此大减。此时的清朝也是千疮百孔，鸦片战争、太平天国、甘陕回乱、新疆回乱折腾的清国力大损，对于外蒙的控制减弱，一直对外蒙虎视眈眈的沙俄将势力一点点渗透进来。

1911年末，湖北武昌起义成功，八世哲布尊丹巴得知清内乱，在沙俄的支持下，宣布称帝，尊号为“日光皇帝”，外蒙独立。此时的库伦办事大臣手下只有兵丁一百多人，根本无法和蒙俄联军对抗。外蒙共有四座重要城市，从东到西依次是活佛驻锡地库伦，清在蒙古的统治中心乌里雅苏台，原噶尔丹的根据地科布多，北边蒙俄通商口岸恰克图。乌里雅苏台将军奎芳在接到蒙古人的驱逐通知后，立刻弃城而逃，投奔科布多。科布多参赞大臣溥润斥责说：“守土之臣，竟弃土而逃，有何面目见人”，拒绝接待，奎芳逃往新疆。

科布多的蒙古人多为准噶尔人，和喀尔喀蒙古是世仇，库伦方面派出军队攻击科布多，号称末代大汗阿睦尔撒纳转世的黑喇嘛丹必坚赞此时也从新疆流窜到科布多地区，聚众四千余人。在蒙俄联军的猛攻之下，溥润率领驻防军百余人坚持抵抗一直到子弹用尽。管带广肇率部下手持马刀杀入敌营，不料遭到伏击全军覆没。溥润顾及城内无辜百姓，无奈投降。科布多沦陷后，蒙俄乱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黑喇嘛丹必坚赞曾亲自前往监狱，右手用匕首划开俘虏的胸膛，左手掏出心脏，然后将心脏与大脑、血液混合，献祭给黄教诸神。哲布尊丹巴听说黑喇嘛如此凶残之后，下令捉拿黑喇嘛，黑喇嘛开始流亡。黑喇嘛后来在新疆成了土匪，最后在黑城堡里被蒙古特工割了脑袋，藏于圣彼得堡。

外蒙独立了，但是它根本不能自给自足，经济上全靠俄国支持。民国政府坚决反对外蒙独立，俄国为了巩固在蒙的利益，没有承认外蒙独立。1915年，中俄蒙签订协议，中俄承认外蒙自治，但仍属中国。同年，第一任都护使陈箓进驻库伦，授予活佛金册金印，都护副使陈毅、刘崇惠、张寿曾分别进驻乌里雅苏台、科布多和恰克图。陈箓在位一年，因咳血而辞职，都护使由陈毅接替。此时的活佛兼皇帝哲布尊丹巴，因纵酒和梅毒，实际上已经成了双目失明的瞎子。俄国忙于一战，本就对东方无暇顾及。1917年，土尔扈特人列宁领导的布尔什维克革命成功，外蒙失去控制。陈毅趁机出兵收复唐努乌梁海。俄国势力衰弱，日本在外蒙的势力渐渐强势。到1918年，十几万日本军队登录海参崴，日本意图建立一个囊括内外蒙古、呼伦贝尔、青海、新疆以及其他蒙古族居住区的大蒙古国。陈毅多次急电北洋政府，要求增兵。

1919年，一战胜利，作为战胜国的中国决定接受外蒙高层提出的撤治提议，由都护使陈毅主持，由西北筹边使徐树铮协助。徐树铮不同意陈毅的怀柔态度，武力将陈毅押送回国，然后对蒙古上层施加压力，强迫哲布尊丹巴接受对蒙六十四条的内容。哲布尊丹巴拒不接受，从此外蒙上层对北洋政府失去信心。一年后，徐树铮被调回北京协助直皖大战，安福系大败，徐树铮流亡上海英租界。陈毅再度被任命为蒙古镇抚使前往库伦，可是此时的外蒙局势已不同往日。苏俄重新控制远东，唐努乌梁海独立，苏俄支持的苏赫巴托则秘密成立地下党支部，时刻准备发动革命。日本方面则扶植来自波罗的海的德国贵族温甘伦男爵作为代理人，温甘伦由于精神不太稳定，被人称为疯男爵。

1921年春，温甘伦杀入库伦。哲布尊丹巴再次登基成为蒙古大汗，温甘伦则自称为成吉思汗的转世化身。陈毅寡不敌众，逃往恰克图，被苏赫巴托袭击，后经西伯利亚大铁路逃回北京。苏赫巴托率领人民军向恰克图发动进攻。在一次次的冲锋后，中国军队溃散，苏赫巴托在恰克图建立临时政府。温甘伦怎么能容得下苏赫巴托，大军开往恰克图。温甘伦的先锋由察哈尔人巴雅尔公爵带领，在吉伦努尔河北岸与苏赫巴托相遇。巴雅尔的察哈尔骑兵装备俄式马枪，苏赫巴托的骑兵除了马枪外，还有一件秘密武器，套马杆子。蒙古人民军骑兵不顾枪林弹雨，策马前进到套马杆的有效范围，挥舞套马杆，察哈尔人纷纷落马，巴雅尔被活捉。

温甘伦的先遣队虽然失败了，兵力仍占优。恰克图的守军只有七百人，苏赫巴托无奈撤退，这时，苏联红军及时赶来，温甘伦的杂牌军哪是红军的对手，做鸟兽散了。温甘伦不甘失败，竟然想穿过沙漠穿过青海直插西藏废黜达赖，建立一个由“大黑天神”温甘伦统治的黄教神权佛国。疯男爵异想天开的想法当然实现不了，不久后被苏联红军抓获，装在笼子里一路上游街示众，最终在新西伯利亚被枪毙。

1921年七月，苏赫巴托的人民军开进库伦，哲布尊丹巴仍然被尊为皇帝，蒙古成为君主立宪制国家。1923年，苏赫巴托离奇死去，据说是被毒死的。为了纪念苏赫巴托的功绩，库伦改名为乌兰巴托，意为红色英雄城。一年后，55岁的八世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圆寂，据说也是被毒死的。蒙古宣布活佛从此不再转世，彻底成为苏俄的附庸。

尾声

历史横亘千年，冷兵器时代已经结束，铁骑纵横无敌于大漠荒原的日子已经不在了。形形色色的人物倏忽而逝，或是枭雄，或是平凡无奇的白丁，都曾真实的演绎了自己。遥望北方，曾经郁郁苍苍的草原上洒满了红色的光辉，那是落日的颜色。余晖中，有歌声传来：

人们常说，

我的祖先是乌日根草原上的狼，

至今我还分明听见它嚎叫的苍茫。

我喜欢骑马游荡，睡在毡房，

无论阴雨绵绵还是乌云密布，

只要站在草原上，就能辨别方向。

骏马嘶奔，征战的马蹄已经远去，

只有我意气难凭的草原，

从脚下一直伸向远方。

//从春秋战国一直到民国时期，草原上的故事真是太多了。前前后后查了很多资料，了解到很多东西，多是浅尝辄止，以后有时间还要仔细挖掘史料，找出更有趣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