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生花落
我第一次看到他时只有十四岁,彼时,是初二的四月,正好是春天,北方的小城,春寒褪去,杨柳飞絮。做完课间操,从操场回教室。离上课时间还有几分钟,我站在教室门口,没有焦点地张望。空气中是万物生发的清甜和北方空气中特有的清冽。然后,一个少年闯入了我的眼睛。他走路的样子,不羁又落拓,整个人清瘦又有一种高贵的气质。眉间有掩饰不住的骄傲,眼角有隐约的笑意,那种骄傲和温暖俘获了我。
年级里好多女生黄昏为了看他打篮球而不吃晚饭。后来年级打友谊赛,很多女生干脆不午休不写作业。疯狂的青春期。篮球场上恣意挥洒的身影,额角滴着汗的青草黄昏,桌角崭新的卡带,你走路上学需要7分14秒,坐在靠窗倒数第二排左边第一个座位。让我正好可以在路过你班门口时看到你。
当时学校有一个有意思的期末考试规则,初二初三混考。简单来说就是初二一班和初三一班在一个教室进行期末考试,初二一班的第一名和初三一班的第一名是考试同桌。他是第二名,我是第一名。他在初三三班,我在初二二班。而最初的版本是,初一升初二,我被从三班调到了二班。初二升初三,留级生到了他的班,他从第一名成了第二名。于是,我和另外一个男生成了同桌,你和另外一个女生成了同桌。命运的手轻轻拨动琴弦,奏出另一曲旋律。后来,我听同班的女生说起,你写给她的情书道:我是第二名,你也是第二名。
有些事情是无能为力的,即使我遇见你更早一些。第一名的我在你的世界里连多余的第三名都算不上。可是爱恋在我体内生根发芽,枝蔓茂繁,不可遏止。我那时素面朝天整天除了使劲地玩就是玩命地学。我整日看书,练字,写文,阅读,看天,看云,看花,看雨。我收到了别人的情书,叠好,收起,继续生活在我丰富又单调的世界里。
一年后,你升了高中。省重点,公费生。我在笔记本空白处一遍遍写你的名字。是一种暗示,要考到你的高中去。这执念仿佛是我的路标,亦是我的灯塔。一年后,我考到了同一所高中,省重点,公费生。我再次成了你的校友。
有一次一起坐大巴返校,是夏天燥热的午后,最后一排右边的座位。男生漂亮结实的古铜色小臂,呼吸充耳可闻,侧脸是好看的轮廓。阳光斜着打进来,整个世界像是一场温暖的梦境。少年在侧,你离我这样近,我离你这样远。
时间之河裹挟着我们奔腾向前。转眼我高二,你毕业。在那个炎热的五月,我寄出了人生中第一封也是唯一一封情书。浓烈爱恋化成手写的诉说,字里行间是细密的喜欢,小心投到你班级的信箱。相聚是一场盛宴,而我们终将曲终人散。现在想来,初中到高中的五年校友时光,我与你讲的话或许不超过十句。
紧接着,你毕业了。某天晚自修大课间,我在高考光荣榜上看到你的名字名列前茅,光荣榜上的照片是一张大合影,我一眼识出你。黑T卡其裤,眼神冷峻,目光灼灼,仿佛鹤立。眼泪在黑暗中包裹了我。虽然你从未属于我,可我觉得如此骄傲,然后觉得再一次失去了你。
然后,高三了,十七岁了。从此和你隔着十个纬度。我在温带气候的北方日日沉浸在题库,你在亚热带的南方开始丰富的大学生活。
高三毕业后,暑假的某天,你在QQ上跳出来和我说话,提到“我女朋友”,这四个字像子弹一样击中了我。我才知道原来你们恋爱分手又复合。我关掉电脑,从网吧慢慢走回家,躺在小床上发呆,天气如此燥热难耐。
我不断听你说,说着她的美好,说着你们的梦,这一切真的很重要,请你相信我,我真的什么都不要,到底怎样才能算是爱,请不要靠得太近,我背后柔软的伤口不想让人触摸,但在你转身瞬间,泪在心底成了河流。——Tizzy Bac《You’ll see》
大二,我开始了我的初恋,如果按照通常的标准来衡量的话。是你高中的同学。和我认识四个月后向我表白。那是不同于亲情、不同于友情、来自一个异性的过度分享,让我误以为那就是爱情。在我十九岁的年纪里,我孤独又寂寞。我想要有人爱,我想要被关注。那些深夜的电话和簌簌的电流,一件蝴蝶旗袍,几张长途火车票,三次见面,组成不足十天的相聚。然后就是分别和结束。一段在短信里开始在电话里结束的短暂感情。
那么对于你呢,从未拥有过,从来放不下,是自己与自己的一场较劲吗,这所有的起伏跌宕都是我彻头彻尾的孤独剧场。后来,我发现,其实我一点也不了解你。我不知道你最喜欢看的电影,也不知道你最喜欢听的歌,甚至不知道你喜欢吃的菜。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就像你和我没关系一样,就像你依旧在我的联系人列表里,我再也不会有和你对话的冲动。
大学毕业后的那个八月,我坐火车去北京。在北京西站甫一出站,我看到了你的身影,你也看到了我。我微笑和你打招呼,然后擦身而过。心里没有了波澜,那种跳跃在周身的激动也烟消云散。那感觉就像是自愈,我心里恍然间通透:我好了。你是我一场蔓延太久的病症,拖累着我也困扰着你,然后它悄无声息地烟消云散。后来你在网上问我,来干嘛了呢。我说来面试,你呢。你说接女朋友。或许这样才好,才是世界正常运转的样子。你幸福着,我自在着。没有了牵挂,人就轻松许多。而最可怕的事情是,很多人知道我这样喜欢过你,都不敢再靠近我。觉得你像一个占据我心灵的城池,难以攻克,无法取代。
又过了这些年,你终于结婚了。掰着指头算算,竟是十四年爱情长跑,原来你是如此专情又长情的人。我在微信上看到你们的结婚照,新郎帅气新娘美艳。时光打磨多年,没有磨去你眼底的骄傲,而她给你的眼角添加了更多温柔。再见,少年。祝你们幸福,真心。
王尔德说,世界上只有两种悲剧:一种是得不到想要的;一种是得到。
张悬唱:你知道你曾经让人被爱并且经过,毕竟是有着怯怯但能给的沉默,在所有不被想起的快乐里,我最喜欢你。……在所有人事已非的景色里,我最喜欢你,而我不再觉得,而我不再觉得。
不知道这话让多少人误入歧途,其实没有什么比当下更值得珍惜和紧握。于我而言,你是曾经仰望的榜样,我也许混淆了注目和喜欢的概念,兀自制造一场无声又盛大的空欢喜,那青涩的喜欢,是我孤绝的执拗,少年往事,而今可以嬉笑自嘲着说出。
花开了,花败了。花还在继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