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号房的男子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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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时节,不受这座城市欢迎的东西包括四月残雪、分别由卫冕冠军拿下三连胜的中央跟太平洋职棒联盟开幕战、催税单,以及驾驶凯迪拉克“El Dorado”的委托人。
那一天,其中三样都凑了齐。一辆金属蓝大型轿车缓缓驶入青梅街道,悄无声息地占领了积着薄雪的停车场。从二楼俯瞰,那车身上简直可以来场网球混双。一名男子走出驾驶席,他叫西尾宪治,一周前曾来委托我调查女儿品行。他边看着手表确认时间,边向这栋大楼正面绕去。距离约好的十一点刚好早十五秒。严格守时到这种程度的人,大多没有比时间更重要的东西,或者抱着只有钱比时间重要的处世哲学。刚好过了十五秒吧,走廊传来一阵脚步声,事务所的门被敲响了。“请进。”我应了门坐回办公桌。
西尾走进来,他和一周前一样,对事务所里的一切避恐不及。我请他坐客用椅,他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裤子折痕,沾了小半个屁股。
其实这周我不止三次看到西尾,每次他从头到尾的打扮都完全不同,但一样装嫩、花哨又昂贵,简直是活生生的商场模特。这话在他听来恐怕只是拍马屁,不过事实上,他确实跟商场模特一样帅气。只要不开口,那副长相甚至透着知性,不过眼下就连机灵的家猫和女大学生也能叫知性。
“这种季节还下雪,真是服了。”西尾开始寒暄,“近来生意可好啊,泽崎先生?”
我摆了个“好什么好”的动作。
“是吗……我可是生活所迫不停奔波啊。跟你说过没,我在经营咖啡馆,东京都内已经开了十二家。只有四五家还好,超过十个店面就真忙不过来了。首先是从A字头的‘Alice’开始,接着是‘Barbara’、‘ Catherine’、‘ Doris’,这样一直到L……现在正在自由丘建第十三家,这回轮到M,当然是叫‘Marilyn’。是个懂洋文的朋友给我出的主意,很有品位吧?”
如果是给台风命名,确实有品位。战后一段时间,连台风也被占领军占领,按照字母顺序给起了“Jane”“Ruth”之类的名字。听说最近在美国本土还用上了男子名,大概是被女权主义给烦的吧。
“说正事吧……”闲扯也要看对象,现在我只想赶快结束工作。
大概花了十秒,西尾调整出一副父亲担心女儿的表情。
“结果怎么样,深雪的表现?”
“完全没有你担心的不良行为。不纯异性交往、参与不良团伙、高中生卖春、吸食香蕉水或是兴奋剂——至少就这一周的调查,完全没有这些方面的嫌疑。真要说,她算是现在少有的正经姑娘了。”
“我想也是……”西尾说道,“听内人说‘深雪每两三天就会有段时间不知去向’,我还责备她怎么连自己的女儿都不相信。”
上周他来委托调查时,一口咬定独身女品行不端,现在却一脸放心,仿佛女儿是参加《青年的主张》的高中生代表。
“我也是出于保护者的义务,好歹做个调查,所以才找上你,不过看来是钱是白花了。”确认女儿没问题之后,他开始可惜调查费了。“不过,深雪的行踪存在疑点是事实。侦探先生,恕我失礼,你当真认真调查了吗?可别漫天要价却敷衍了事……要不这样,请你详细说说我女儿这一周里的活动吧。”西尾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个态度不端的职员。
“合情合理。”我道。于是我从上衣口袋取出笔记本翻起来,“首先是接下委托的第二天,也就是本月九号星期三,你在三点离开新宿的‘Elene’分店,径直去了御苑,跟等在那里的女性进入附近的爱情旅馆,开了240号房。那名女性是赤坂‘Janne’雇用的服务员,名叫盛田惠美,十九岁。如果你说是在跟她友好讨论咖啡馆经营方面的问题,我当然没理由质疑,不过也没理由信以为真。接下来是——”
“你!等等,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是让你调查女儿的行踪,并不记得有让你跟踪我!”
西尾脸色骤变,声调都高了八度。我始终凝视着他的脸,眼看着他从笑呵呵的稚气态度转变为五十岁男子应有的神情。他欲言又止,嘴巴一张一合却找不出词。
“之后一天没什么值得报告。十一号星期五三点半,你在涉谷‘东急酒店’一楼的露天咖啡和别的女人见面,是个高挑的红发女子。虽然不清楚她的身份,但可以判断她并不是你咖啡馆的员工。据我推测,多半是银座附近你常去那家会所的女招待?嗯……看来说中了。你俩在那儿用完咖啡和便餐之后,直接去了酒店的240号房——”
“闭嘴!”西尾大嚷着站起来,“你有什么目的?想威胁我吗!”
他用食指冲着我的脸,指尖正抖个不停。
我关上笔记本,说道:
“先请坐回椅子。我照要求调查了你女儿的行踪,不过呢,看来你女儿也正在调查你的行踪。”
“什么跟什么?”西尾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我只再说一次。我并没有跟踪你,而是跟踪你的女儿,但她在跟踪你。所以我不仅知道她的行动,还知道你做了什么,仅此而已。”
西尾总算听懂了。
“怎么会……”他哑着嗓门瘫坐在椅子上,裤子的折痕看来是保不住了。“这么说,深雪她……昨天,我带了两个女人……她也知道了?”他嗓子发堵。
我点头。
“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西尾愤恨道。
“没用,”我冷声道,“从你女儿的表现看,她知道你的秘密已经不是一两天。她的跟踪技术称得上内行,非常巧妙,也非常冷静。而且她会亲眼看你带着女人进入酒店或者得来速。如果女方迟到,她会静静等着直到确认对象是谁……期间也只是表情有些僵硬而已,最后会不为所动地离开。”
“怎么会……”西尾重复道。
“还是说,你这辈子从上周三才开始玩女人?”
西尾绷着脸别开了视线。
“而且——”我继续说道,“上周你交代过,调查期限留够一个礼拜,调查结果务必要准确。并且上班时间你和夫人都很忙,不知道会去哪家店,所以中间经过不需要报告。如果晚上打电话到家,万一被女儿接起来识破了,调查费就会打水漂。综上所述,你会在一周后的星期三上午十一点来事务所听结果——这是你的原话。”
西尾垂头丧气嘟嘟哝哝。
“话是没错……我是没想到女儿竟然在做这种事。”
这句话,但凡做父母的肯定都说过。西尾来回重复着“怎么会……”和“再也不玩女人了”,总算有了付钱的意思。
“发票就开成调查店员履历吧。”
这男人,连调查女儿的花销也想算进咖啡馆的费用。也正是如此,他才开得起顶上能打网球的豪车。我一言不发,把发票的明细栏空着给了他。
西尾正要出门,却突然转身冲到窗边,窥视着下面的停车场和街道。
我点上不带滤嘴的和平烟,一派悠然。
“我也说了,你女儿品行端正,这种时间正在学校认真学习。”
西尾瞪我一眼,招呼也不打就往门外走。我自知问也白问,还是忍不住多一句嘴。
“之后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自有考量,不用你为我瞎操心。”
“谁说是在为你操心了?”
西尾砰地一声摔上门,离开了事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