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轻》CH.4 红领
(一)
“五 星 红 旗 迎 风 飘 扬
胜 利 歌 声 多 么 响 亮
歌 唱 我 们 亲 爱 的 祖 国
从 今 走 向 繁 荣 富 强。”
这一曲化得悠扬,大抵是因为多年后林妙可一人在宏大的北京奥运会鸟巢现场的迎旗仪式上的特别景致所被称纳,不过那歌声其实另有其人。
回望过去,小鱼升三年级(01.9~02.7)就义务性加入了少年先锋队,那个上午,班上的同学们以方队的形式在体育馆内的舞台上站着,高年级的同学一一走上舞台从领导那里领过红领巾,然后面向低年级的同学们一一为他们系上,那一刻阳奕鱼是振奋的,或许只是因为早已成为少先队员的李碧婷同班同学正向他走来。她会为自己系上,她是礼仪队的。那一天,既光荣也开心。
但在此之后,他们就得有规有矩地常系红领巾了。
校园的一天,随着东方之既白开启。
清晨,宽大的石牌楼下只开了一道小门,两排执勤站着,她们检查同学们的外貌礼仪,检查同学们的红领巾的佩戴情况,并督促同学们把衣服束在裤子里。
没带红领巾的少先队员不让进,也许会被扣分,漏带了就得回家拿,不见了的那就得在校门口对面的士多店里买,日积月累,小鱼把红领巾弄丢的次数似乎有点高,都不敢再问他妈妈拿钱,那便,自个省钱,少吃一份肉一份油炸零食,然后自己买。迫于无奈,实在没钱,他就只能求助外婆了。
站校门口的执勤队员们都长的高,他们并着股威严,身挎红当当嵌着黄边的绶带,与老师一同站立一同监视。建立在小鱼喜欢姐姐般的带头人物之上,他会害羞地低头接纳这些执勤队员们的检查。因为赵班长在(赵班长起码高小鱼一个头)、李碧婷同学也在(李碧婷同学是广播站的播音员,有一段打乱队伍的日子她排在小鱼身后面做广播体操),反正有大姐姐们在的门口,小鱼都喜欢从这走过,甚至希望她们逮住自己,好让自己调皮地跟她们交流一番。在此,不可置否的事实是,小鱼他只限女生的教导而不受男。
小鱼他发现自己以前是喜欢李碧婷同学的,不然自己怎么会在她面前做<时代在召唤这>这广播体操时做得格外认真,大幅度地甩动着肢体呢…这明显是想引起后方的她的注意。尽管往后的他觉得这种行为很是丢脸。年少的示爱行为在仅有的情商下真是表现得傻里傻气。
李碧婷同学她肤色乳白,头发柔秀,人静雅,一幅腼腆温儒样,平时家人帮她扎起双辫子来,她便更有大家闺秀的模样。但小鱼没承认过喜欢她,也更加算不得上是爱过她,爱在他眼里,在男女之间在小学生同学们之间是没有出现过的,而教课书上提及的爱,是家庭中辈分中互相给予互相反馈的爱。
小鱼没向别人提及她对李同学的关注,年轻嘛,那不叫喜欢,也不叫关心,只是她相对璀璨,是夜空中抬头所见的明月,明月让双眼无处可暇。无须作对。有那么一个梦,长存于他的学习生涯之中。梦境确实和小时候的情景重叠了,那同是一个天深蓝得发黑的下午。
梦:一座琼楼玉宇座落于集市之中,水珠从窗前的飞檐静静滴下,小鱼跟李同学同处于一张竹席床上,没有被子,两人一丝不挂。小鱼跟李同学由双目相对演变成颠鸾倒凤,活像太极图上的双生玉鱼。房外处一片剪影,高俯的视野向他们的身体拉近,小鱼正趴在李同学的胸脯上,他们双眼相视笑而默致。随后,他的目光在一尊平躺且白净的人体上游走,从脖子掠到了肚脐,李同学她全程一动不动,任由小鱼探秘到她神秘的双腿居间的玉蚌之中。欲用纤指拨调观视,但肢体止,仅直视。在外头灰暗集市里,或许正上演着童年时期被追逐的一幕,而现在的他,安稳如寝,静静地跟心仪的她搭落在一起。
梦,在永恒地相视中结束,却活在了脑海之中。
这素尽一身的梦,小鱼没对任何人说。这让小鱼大为困惑,毕竟自己也是个不曾与李同学对过几句话的人,但他把李同学弄哭的那一次,算不上什么吧。
小鱼他经常欺负女同学,特别是欺负那些不爱说话的。特别是欺负那位徐某某。徐某某,班上的同学叫其为鸡敏,她跟盲狗嘉丽、Monica串玲、苏芬齐名为四大‘级花’,很牛逼的是,1~4年级,她们全在阳奕鱼班中,上了五年级后的她们才被打散。就那么多次的其中一次,小鱼在抢夺并捣乱鸡敏的书桌以及其笔盒时,徐鸡敏同学居然拿起了绘画铅笔用作防卫,在来回作弄着,小鱼忽然意识到这情景居然有点像同学们所说的打情骂俏——打骂都是爱,示意着他们很友好——小鱼就发痞了,一把抢过了铅笔,然后对着别人一顿乱戳,存心地去扎别人,可是没想到她也用力档了过来,那么该木铅笔的笔芯就扎进了她的大拇指下的手掌肉里头了,这位徐同学也不吭声,就闷头趴在桌子上,小鱼这毛孩也不吭声,又因为她们是隔壁桌的缘故,小鱼就这么看着她趴在桌子上哭过了整整一个课间。
她成为了一个定时炸弹,小鱼心里堵着慌,直到上课,这位同学还应声不起,还闷头孤执。
小鱼这都看在眼里。有点娘腔的心理辅导老师发现趴桌子的同学不对劲了,就走了过来,询问着安慰着她,但都不起作用,于是老师就用手抬起她的头,便看到她的鼻涕从她的两个鼻孔下流得一坨又一坨,抬起头时鼻涕还挂着,有点绿,桌子上,已形成了一泊,但这是清白又透明的‘冰糖鸡敏窝’。
她的神情是真正的以泪洗脸。这让一旁的小鱼看得内心紧绷,但又惊讶又鄙夷这场哭戏,心里想我自己也被自动铅笔扎过肉里啊,好几个月那笔芯都能看见呢。搞什么啊。他更加心虚了。可能这真的是钻心的疼吧。她翻出手掌,老师才看到嵌在手掌肉里的黑色粗大笔芯,带着一片血紫。小鱼这下可真摊上大事了,必定要给处罚。他被招供。
课堂上,老师把这两位同学齐齐带到了办公室,好一对情侣,老师怼了小鱼几句话后,老师就给家长们打了电话。一刻后,双方的家长们便齐刷刷地来了,又因为是下午,双方长谈了许久,就差该女生她爸没扇小鱼的脸了,扇脸的话是有点难听,但事后的他们还是趋于和解。她爸说,原来那个人就是你啊,你不止一次欺负我家小敏了,这次过以后再也不许欺负她了知道吗我认得你了知道吗再有下次我就不客气了知道吗。总而言之,小鱼不安地说知道了。
那么,把李同学弄哭那事从小鱼这执拗的性情对比起来的确算不得什么,跟鸡敏同学的意外事件有着太差地别。
“那次不就是拿了李同学的东西而把她逗哭而已”,他如是说。
对于女生的哭,他只会把这种行为看作是女生的娇弱,即使他在某次跟那位经常欺负他的同学打了场硬架后,他独自留下了大花泪,但他还是认为别人(女生)爱哭而不认为自己爱哭。但在家里,他是个公认的小气鬼,十足的爱哭鬼,麻烦精。
我们回到那一个梦境。小时候的他并不知道梦的构造原理,即使长大后知道了,出现那些场景也确实过于唐突,内容是平时不曾见过的东西,在梦里却生成得那么清晰可见,紧紧有条。他仔细一想,难道是跟同村且同班的女性朋友一起玩耍时她蹲在自己面前脱下了白色内裤露出下体小解而引起的吗。
那位朋友,常在麻将台前翘起二郎腿夹自己的体下。
“别以为我不知道,她跟我面对面坐着,我都看在眼里了,”小鱼说:“我常看着她面部表情发紧,抿着双唇,她手下的一排排用于玩消除对子的麻将游戏列阵都要给她按裂开来,一两分钟过后,她面部表情才重归于宽松,接着才继续跟我说起话来,她事前偶尔带着一副傲相,事后就落落大方。”
多年以后的他是知道,这是女生一种新辟的自慰方法,而小小年纪的她竟然自悟了,这种自慰方法,是女生两条腿互相夹着,继而发力或臀部扭动,会造成阴道收缩,数分钟后,在全身绷紧中获得高潮。
这位女生性情直率,在小鱼面前,在她弟弟妹妹面前也经常这样做,以至于即尽管小鱼不在她的身旁,只要和她同处一室,远远地看见她紧绷的手,小鱼就知道她在做什么了。
这属不属于一种挑衅?但她没做出肉体接触的行为,两人也就没有靠近,但有那种不知算不算是脉脉传情的双眼交流。
没到一周时间——他们的下次再见面之时——这种坏事就传染给了他,他也学着向桌沿找个好角度撑压自己的下体,双手撑台,下体承担一份力,同时脚尖踮起或者双脚悬空。于康乐中心的一室内,他俩会一起忽而行动干事,过程中彼此无话,空气就那么在一瞬间凝结。当然也有不得不开口的时候,也有试着去打扰她的时候,小鱼是想看她会有什么反应,但她是假装着没发生什么事情地回答毫无相关的事情,偶尔,小鱼看见她神情绷紧而说不出话来,稍后又放松了下来,那一刻,他也会为之放松,像是共同呼吸着。
经历此事,从此小鱼的内裤总是有一时没一时地沾了些白色的东西,一整天过去,洗衣服的时候,他母亲在问,这沾在内裤里面的是什么鬼东西啊,怎么总是硬硬的?小鱼不言语,小鱼自己当真不知道这白色涂改液模样般的东西是什么,只是觉得当时做这事完事的时候会有一股放松感,但说到底他母亲还是没有向小鱼寻根究底,后面她就不再过问,见怪不怪般。或许这事就成了小鱼营养不良的罪魁祸首。这跟他不爱吃饭的毛病形成一路,让他身体消瘦了下去。
不过学干蠢事是五六年级之后的事,而梦见李碧婷同学的玉体则是三年级的事,上四年级之后的他们就已不在同一个班级,那么,梦源自于哪,出自于怎样的内心世界?梦境的实物,是不可能凭空而来的。
(二)
毋庸置疑的,当学生的孩子们一向都起得很早,他们比上班族起得还要早。小鱼他妈设的闹铃就一直置于6点前。
夏日,旧故里的巷子在古老时分被静悄悄地朦上了一层薄雾,薄雾它侵入城村,薄雾它让沙石混凝土的路面湿了一片,让黛墙红瓦冒出了水珠。在太阳未投射到小巷的地面之前,旧故里的人们于此刻正出门伸了个懒腰,那时的他们身心能感受到睡醒出来后的舒畅,这一伸举足以解去暑日里闷热的疲劳。
小鱼动身从摇摇哐哐的放在床脚的电扇前起来,步至庭院,不太讲究的时候,鱼们都是蹲在门外面的斜墩上刷牙的,或在巷道上刷,小鱼还更调皮点,踏上四十厘米高的个体石头上刷,更年少时,他直接在这儿撒尿。
在三年级之前,妈妈会跟小鱼一同起身,等小鱼洗漱过后就帮小鱼拿起书包,从自家门口送到校园门口,后来,慢慢地变成了从自家门口送到村子村口——小鱼他妈也不洗漱,送到村子门口后就折回去继续睡觉——再后来就变成了小鱼独自上学。独自上学后,他妈会给小鱼两三块钱,这是早餐的钱,也是一天的钱。两三块足以饱顿早餐,偶尔只吃两块,剩下的一块就留着下午放学后在校门口对面买些煎炸熟食刺激下胃口,一天能有五块的话那绝对是幸福美满。
到了冬日,小小的被窝里便显得很温馨,是家里值得依恋的一件事,冬日的五点五十分天很黑,起床得靠闹铃与意志,更得靠母亲的催促,有时母亲睡够头了小鱼也就一同睡过去而导致迟到,这事已经不止一两次,后来他母亲还得为他找些迟到的借口,实在没借口了就说发烧了,然后整个上午都不去学校,这便是天大的好事。鱼们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开灯,步至庭院,剃下吊在墙壁上的开关,院子就散漫出橙黄色的光,灯泡挂在墙壁上三面悬空一面紧挨着墙壁,让墙壁黑了少许,他妈妈照惯用石油气烧水给他,冬日里的自来水简直冰冷碜骨。小鱼一直佩服肥佬,在大冬天里,就这么直接用双手盛起水龙头的水往脸上扑,难道这就是肥佬的脸一直红彤彤的缘故吗。
小鱼很困,坐着沙发上等水烧开,有时他妈妈会提前起来,先把水烧开,小鱼就在大厅上坐着,坐着坐着都要睡着了,他妈妈提起铁锅往桶子里倒热水,白气冒腾,毛巾一下就给烫开,抓起毛巾的一角提起来,扭干后就往小鱼脸上揉,偶尔烫,但余烫过后就是舒服。小鱼怕热,他自己受不了这水温而不去扭干毛巾,便有了以上。锅里剩有的热水就拿个杯子舀起来中和水龙头水然后用于刷牙,洗漱过后,天没亮,小鱼就出门上学而去。
抬头望去,错落的屋沿背后是天空的深邃的蓝。
小鱼走下斜坡,又踩上别人家的台阶,走几步路又落下台阶,小水沟伴着小鱼向东前行,过了小渠上搭起的石板,这时,小鱼会往右看,门栏后,这小户人家,总在橙色灯光下洗着东西,他们跟小鱼一样,起早摸黑。掠过灯光,大步往前跃,走过卖豆腐人家的家门就是主干道,豆腐皮就这样挂在围栏上,谁想去碰它就能碰到,蓝桶里装的豆腐依旧乳白,它被静置了一整晚。
很多户人家的院里房里,都挂着小灯泡,它们悬空,是个小太阳,指引着方向,一路上隐隐若若地出现,直到旧村村口。大马路的风可真大呀,两头池塘的空旷引来阵阵寒风,小鱼把衣领扯得更高,必要时就倒着走。夏天小鱼会沿着池塘边走,冬天则要远离,走在路边的树道内。大马路此时也依稀有学生路过,有的是他们的母亲开着女式摩托车,有的是某位低年级同学的奶奶踩着三轮车,三轮车后面还有个帐篷,规规整整的一个方体,小鱼经常能看到这三轮车,它太显眼了,等三轮车超过自己后,就可看到帐篷里坐着的那位小孩,不知他是怎样的感受,他偶尔也会看看自己。
起初学校的饭堂是有早餐的,而且还有烤鸡翅。烤鸡翅他最记得,一排鸡翅又长又大地躺在盘子上,显赫十足,但早餐选择有限,选了鸡翅就不能选其他东西,这怎么能吃饱,但他还是义不容辞地选了鸡翅。所以校园饭堂就这样倒闭了?
现在,小鱼在校门口对岸吃早餐,这里是孩子们聚集的地方,红白蓝帐篷已阻挡了大部分寒风。小鱼走到里头,老板娘很热情招呼说:今天这么早呀,来,要什么自己选。
小鱼就点了个米粉。
老板娘问,不加菜吗,加条肠仔再加点菜怎么样?
小鱼点头说好吧,然后给了两块钱,钱就这样扔进了一旁的红色小桶里。接下来只要找个位置坐下,等粉熟了老板娘自然会拿到你眼前。
桌子很矮,是小鱼一百厘米身高的一半。这里的桌椅比教室中70厘米的桌子还要矮,也就地摊餐馆。帐篷中吊了个钨丝灯,跟旧村一样,它在头顶照应着百生。
小鱼吃完早餐,走出帐篷,天才稍许有了气色,眼看那石牌大门两旁的木棉花树,耸高直立,比石门高出了一倍,光秃的枝桠在寒风吹动中刺向了天空
他倒吸一口气,进校过关去。
校园一角的清早,小鱼跟同学在值日,这是他早起的缘故。他们这周负责校园跑道东北方向的半边角的卫生,当他在跑道外围的小草丛捡垃圾时,透过缠着绿藤的围栏,发现了一身影,起初并不在意,那人围着头巾,是一肥胖的大妈,正在那扫着地。正当这人唰唰地握着大扫把沿着围栏向这边扫来时,天虽然还没亮,但小鱼还是认出了她,这人正是自己的母亲。
自己的妈妈居然在幼儿园那头扫地?小鱼是惊讶的,正想叫,但还是把话吞了回去。小鱼似乎懂了,最近妈妈要求别人帮她找份散工,原来是扫地。回头望,同学们要走过来了,小鱼就迎上去,说那头已经干净了,没有垃圾了。后来,小鱼就再也不跟同学们走到那一侧围栏旁。
春夏秋冬,小鱼背着书包,踏过石板,穿过老妪迁伏着小孩的街道,走在形形色色的外来劳动者当中,东升西落,雨水淅沥无声,夏日暴戾恣睢,秋天扫不走层层落叶,不曾下雪的冬日,他都不假思索地走过。
二千零二年十一月,病毒开始在南安蔓延,而小鱼他回乡去了,并不知道珠三角一带正发生着什么事,在老家里,他还调戏过人们所怀疑的病原体——老母鸡。
从乡里回来,小鱼是被狗咬了,回来后还在犹豫要不要去打狗针,因为他怕得了狂犬病,最后到底有没有打,他是忘了,针这一东西,只要一亮相出来,他就满医院地跑,在院子里绕圈子地跑,母亲跟柳橙就在身后追他,围堵他,这事能让现场的人们笑坏大牙。倒是外婆知道小鱼被狗咬后,大声地说要把那只狗打死,说广西那些狗真是恶毒,还三番四次地督促小鱼再也不要跟狗玩,看见狗了就要绕巷子避开。
当然,小鱼在新村早已给狗追过不少次了,给黑狗追,追到哭,追到摔跤,反而小鱼摔倒后那狗就怂了,在后头吠几声就掉头跑。事后,小鱼又去找外婆告状,柳橙又在一头说:“样衰衰,被狗追”。外婆叫小橙别闹事,再吵就打你啦,柳橙耸肩不语走开,外婆接着安慰小鱼,说要去把那只狗打死。外婆还问小鱼,在哪里摔倒了啦,小鱼就带外婆过去了。外婆用她那食指与拇指沾上自己的口水然后抹在小鱼的耳根和耳根下,一边抹一边说:“哦保归哦保归。”
第二次从乡里回来,已近元旦,也就小鱼看着校园大门口旁高大的光秃的木棉树一派惨淡萧飒的景象。那时从香港传来了小道消息,村里的香港人说香港那里冒起了流行病毒,跟感冒发烧一样,说让我们在这头买多点凉茶,每天都要喝一碗,后来,明确指定,就买板蓝根颗粒吧,他们香港人也从大陆这头带回去了不少。
疫情开始蔓延,满城风雨地遍布了东莞南安,学校没多久就停了课,在那一段时间,人们都在家里躲着一种莫名其妙的病毒,外婆家里还蒸着醋,她还亲自把醋送到旧村里来,叮嘱母亲拿个锅炉熏蒸一下。从翡翠台得知,SARS病毒已在广东盛行,事态严重,而广东电视台却没收到半点风声。
日子如堕五里雾中。
这假期从元旦不久后就开始放了,接连上春节的寒假,放了好三个多月。透明度不高,小朋友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再加上冬天即使不是特别冷,南方人一般都承受不住,自然而然地,人们就很少离开被窝,除了小鱼在旧村与新村之间来回穿梭。小鱼他发现,马路上的有着空前的空旷,加上冷冻加上春节,外来人几乎看不见了,人流已大幅度地减少,也就除了当地人们点燃大红大紫的爆仗与烟花,弥漫着小鱼喜欢的硝烟味之外,日子就如同布上了一层灰,让人看不清生活的面目。
03年的春节过后,四年级的第二学期,校园开始了大规模的防治,实施了每日健康登记制度,人人都得带口罩,进入校内首先就得双手喷洒消毒液。大姐姐们真是勤劳,大清早的就立岗了。放学后,同学们就得把所有书本拿走,地板得每天拖地消毒。老师说,我们在抗击非典,大家一起同心协力。而同学们说,这叫SARS,沙示汽水的SARS。
(二)
换季带来的风成就了六月的雷暴雨,我们课间闹,课间休息,开晴后,还能透过课室的窗户看见外头云雾中的彩虹,彩虹不能指,一指它就会消失。吵闹之中,那有一单影响一身的意外追逐。
我们自身的肉体隐藏了许多岁月的痕迹,或许我们无从记起,但那皮肤、脑壳、骨骼都明确地告诉我们,那里曾经发生过什么,那是是命运的痛楚。
我们忘了疼痛,但疤痕依在。一处陌生又熟悉的皮肉常摆在眼前,是我们下意识地遗忘还是无忧地淡忘。多年后,你在一天的清晨中醒来,你穿着短裤,坐在床上等待着复苏的身体,你发现,两腿膝盖的内侧,每旁都有四道抓痕,两浅两深,抓痕成了皮疤嵌在肉里,你不知道它是怎么发生的,你想,唯有并膝端坐,拿锋利的东西划下来才会有这两处镜面般的痕迹。也或许这只是生长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但即使你每天都能看到,你同样也会一无所知。
他跑过狭窄的最内侧的书桌通道被书桌脚绊倒,又碰墙又倒地,他动不了。别人把他扶了起来,起来的时候他还迷迷糊糊地只知手臂肿胀。当时的他没有哭出来,因为害怕和担心占据了所有。追他的同学,秦同学,不知所措,更多的是选择逃避责任,他说不关我的事,是他自己绊倒的,然后人往自己位置上一坐,默不出声。小鱼知道这人,是外来人,家庭状况可能也就跟自己不相上下,但他画的数码暴龙是最好看的,他的数码暴龙线条细腻,跟原版一个样。
两个伙伴陪同小鱼进了办公室,小鱼指着手臂说刚刚摔到了,老师发现情况异样,就带去了医务室,医务室里的人说无法解决,说得赶紧联系家里人处理,小鱼不知道家里人的电话,老师就问他,你家在哪,回家里去。上课铃响了,校园安静了下来。老师领着小鱼向大门口走去,小鱼带着老师疾步回到自己的外婆家里。
“阳奕鱼同学的家人在吗,你好,阳奕鱼的家人在里面吗?”
屋里没有人回应,显然外公外婆也出去玩了,几声过后,老师回头发现小鱼还站在他外婆家门前右侧的小巷上,不敢前来,老师看着他抓着自己的手臂,过去说道,不要再抓了。小鱼就悬下不能动弹的左手。
老师跟小鱼在巷里等上了好一会,小鱼人眼眶通红,手也越发红肿,手肘这时才明显地让老师跟小鱼意识到,手弯得很厉害,小鱼是怕了,老师问他怎么会这样??小鱼兮兮地说,这手以前也摔过。隔壁村长家的婶婶,倒是听到老师的喊话,她不知从哪叫来了他的小姨,或许是他的小姨刚好回来婶婶就叫住了她,说你家小鱼,在巷子里头。
他小姨探头走到巷子里来,发现小鱼真的在,发声道,天哪,你怎么没上课,是不是跟别人打架了?老师说不是,是摔到手了。他小姨看了看,天了哪,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糟了糟了。你死定了,到家里等去,我这就去把你妈喊来。
日后,他妈看到这情况小鱼是不知挨了多少凿脑壳跟嘀嘀不休的口漫。
日后,小鱼又是请假不少,反正是去当时民间口传良好的医师那里看骨科,那隔壁镇的北栅医院,他老爸开摩托车载鱼母俩去,车程一趟来回就得一小时。经过一个月的夹板后,拍了X光片检查,医师给出的结果是,手没有驳正,想要好看的话,就等长大后重新把手敲断,再做手术。小鱼他妈当场就把这名叫虾仔的医师骂了一顿,小鱼他自己也是听到了,还要敲断?还要做手术?他娇小身体内的心,是破碎了一肺腑。医师给出的最终结果是,现在年纪小,承受不了手术的痛,就照这骨折趋势去愈合去恢复吧,药还得敷,病还得继续看。
每次换药之时,都有一段物理治疗,直至小鱼的左手能摸到肩膀且不费力气不感疼痛才算结束。手肘的形状是定了的。很长一段时间,好五六年,每次提及小鱼曲折的左手时,他妈不是指责小鱼调皮不长记性就是骂那医生无用废柴说他肯定是当时出差错没弄好不负责任的无良医生死冚家铲。
患难的日子不好挨,正如童年那样闷闷不乐。虽然柳橙跟他舅舅还有家人平时都想着逗他开心。小鱼记得自己在他小姨的房间里看小时候照片的那时,一张照片是曾经的自己在用单手做muscle的pose,呲牙咧嘴的,小姨模仿了起来,柳橙跟舅舅哈哈大笑,然后自己就鬼声怪叫地表示不满,接着吼起来了,然后哭了。
伤心的事记不住了,不开心就不想上学,那段日子,旷课的理由就是这么简单。
小鱼的奶奶从广西过来照看他,帮他捣药、敷药,带他散心,跟着他坐在门口外发呆。当时的飞机飞得很低,深圳宝安机场的飞机常常从外婆屋顶上方掠过,从下面抬头望去就能看见一只特别特别大的银鸟,飞机的轰鸣声很大,一听前奏,就知道飞机要来了。过往从头上飞过的飞机倒是挺多,飞行规律也能悟得清楚,以使作息时不会被这些轰鸣声惊醒。小鱼想,奶奶也是坐飞机过来的吧。但奶奶跟小鱼,居然语言不通。
后来,不直的手,成为了他吵架的弱点之一。其次的,才是身高。
吵架时,孩子们连别人父母的名字与职位都加以嘲讽,这些东西,他们都是从学生个人档案里挖掘出来的。真是人小鬼大,作恶多端。虽然孩子们说出的文字是没有什么不对,但那语气,那语调,是吹嘘的,是朗读的,是Rap的,一副得意相。于是乎,这就让对方变得忍无可忍,于是乎,双方互相开骂起来。
简单地举个例子吧,李同学他爸皮肤发白,全身很多白斑,一片一片的,盖也盖不住,是直接可见的病态,李同学他遗传了他爸的病,他老爸叫月明,些同学在课间上无事生非,就很‘文艺’地开始调侃了。
某班委做一个拨云的手势,念道:
“守得云开见月明。”
这也就等同于骂了李同学他老爸,甚是惊艳。一个夜晚,你看,你爸出来了,就在天上。哈哈哈哈哈,一阵笑声。又,你妈是不是叫云开啊?哈哈哈哈完后,有一个声音说,不是,他妈叫什么契娣(与契弟同音,契弟在广东话中是粗俗用语)。
又,因为他是‘白化病’人,同学们都叫他为鸦片,他爸就是大鸦片。
又,因为李同学很滑稽,大家都叫他滑鸦。
……
化名种类之多,可以多到让骂场外的人忍不住笑起来。小鱼也就跟风笑起来了。某一天,枪口转向对着了小鱼,厨师这职业是小鱼绞尽脑汁才填进个人信息的,但也难已逃脱他们的说词,李同学像主持人那样振振有词边游走边念道:新一代厨神,阳毓文~新一代厨神,阳毓文~
这根据TVB放映过的食神电影类比嘲讽。小鱼他当然知道这啥意思。真是服,但又气。虽然父母们都教育过大家,不要跟本地人打架,他们很金贵。但有那么一天,小鱼就在李同学的嬉皮笑脸前干起了架,小鱼心中怒火烧啊,打打扯扯,挠不过人家,抓起他的铝制文具盒往地上猛砸啊,乓乓直响,对方也跟着他把他的文具盒往外走廊的窗户扔啊,乒乒乓乓撞乱一地。小鱼持续发酵,把别人整个桌子掀倒,所有书就齐刷刷往地上掉,再向桌子踹上几脚,所有事物七零八散,然后再一脚把已被砸在地上的文具盒往门外踢,那文具盒就摩挲出唰唰声往门廊的尽头飞去,飞了好十米多远。然后对方是被震住了吧,这小矮子居然发飙了,平时都不是这样的,他哪敢啊。也就没继续动手了,是男班长也来劝架啦,是同学们帮忙捡起地上的东西啦,爱护小鱼的那位李哥哥也帮小鱼捡起文具啦。小鱼心中一阵悲恸,忍住,忍住,气势不能大减,其实他自己也没料想到这一脚会把那文具盒踢飞得如此之遥远,像是碰到了尽头,也没想到把数月以来的怒气爆发出来了。小鱼还是背过身子去走,走哪里?随便走,然后就啜泣了,因为委屈啊。太憋屈了。
这已是五年级的事了,那次老师前来寻问与解围,可还是见了家长,老师在家长面前跟他们说,你们握个手,重归于好,知道吗。滑鸦伸出手,小鱼也伸出手,小鱼唱道:敬个礼呀握握手,我做主人你做狗。
……
其实小鱼他不属于外地人范畴,因为同学们知道他住在赵屋村里,而外来人,都是住在四个村子之外的。有那么一回,小鱼放学照常回旧村,因为他妈逼他一定要回旧村,他便只好天天回旧村去。
旧村是外来人们的住所,那里比较杂乱。小鱼放学后就这么在裕兴大道上朝西走,步至旧村池塘时,他发现远处的孙志标同学一直跟在他后头,他就停下了进村的脚步,先在一个蓝色的卡车上绕了起来,发现孙志标真的要跟过来了,绕不过,不能再绕,就匆匆忙忙跑到池塘边边的白色理石凳子上拿出书包,摊开作业本,假装在这里做作业,戴志标同学绕过了蓝色卡车,从一旁闪了出来。果然是来抓自己的。他说:
“哎哟,波阳,不错嘛,居然在这里做起作业来了。”
这件小事让他首次意识到自己的生存危机,要是这事给同学们知道了,定会带来很多闲言碎语。
后来,他进旧村之前,都会回头望,看看路上有没有同级的同学,甚至要躲避任何一个可以自由活动的孩子。见到后面没人之后,他就马上向旧村口跑去,直至墙体掩护了自己才停下了脚步。白天上学出门的他也同样,若无其事地从旧村村口走出来,好像自己只是路过一样,然后啊,就大大方方地走吧。
他人越大躲得也越是在意,后来是踩单车上下村口了,他都要咻咻地飞过,特别是夜晚从新村回旧村之时,踩慢了,那保安就问小鱼:“你出去干嘛呀?”或者,“你又要跑出去看戏啊?”
“你又跟着那些人去欺负旧村里的孩子啊?他们都回来啦,外面没人。他们都可凶拉,他们的人已经组织起来了,你别去。”
小鱼说我要出去一下。保安说,你自己要当心啊。可是小鱼一出不返。凶巴巴的旧村才是他的家。
那时,小鱼为了不落群不被隔离,他曾多次参与过、围观过新村人欺负外围人的把事(那些徐屋旧村、赵屋旧村以及市场店铺的外来人的子女们)。那事又正值暑假,所以大伙的铁骑队伍出入活动都有点频繁,而他的出入尽是孤身一人。那么新旧村之间的每次来回都让他感到内心的无比纠结,他是不想独自一人进进出出,而一天却要走上好四五回,他是不想进进出出时被门卫看到,生怕门卫跟自己聊起话来,他更不想遇见轮班的陌生门卫,把自己拒之于门外。也好在小时候的他只是担心,浓烈的无乡感并没有油然而生。升初中没多久,这担心就被灭得所剩无几了,天真烂漫就属于他这种人吧。
当地人称外地人为烂仔或烂佬,烂读一声。
社区有四大姓,赵徐孙李,四个姓氏四条村子组成了整个靖晖社区,这么一看,姓氏之外一般都是外地人了。
班上有姓谭的,有姓钱的,有姓刘的,也有姓阳的,多么显眼。不过社区里的人,一进学校名字一排比起来,虽然姓氏不同但同名就能找出好几个,可谓起名手法之窄。
姓阳的跟姓谭的在四五年级常争锋相处,常发生矛盾,打过小架,同时这两人都是爱哭鬼,谭偏黑,阳偏白,闹鬼一样。
姓钱的小鱼干不过,别人一个眼神就能把他杀死,不合群的人的眼神是很容易杀死性格活泼的人的。
姓刘的,别人是好学生,可是一位三好学生,标新立杆的人物,人不打架,吵架起来也是斯文的,讲道理的,若骂起粗口骂起爸妈来,就是一句:
“你再说?别逼我。”或者“你再说,我跟老师讲。”
就这样,小鱼这厮在此积累了几次见家长数。刘同学他脑袋扁平,真是让人见一次笑一次,特别是他摸起自己的后脑勺思考问题的时候。刘同学其实对自己的脑袋也烦恼过,同学们老是围观他的后脑,又说你这么聪明是不是因为脑袋扁的缘故啊?是不是因为你的脑旋涡有两个啊?看着看着,又说,我靠,这真的是好扁啊,你看都垂直了。好想摸一下。鱼们想,这是你老爸故意磨出来的吧…
因为有成绩好的外来人的带头作用下,他们也没受到多少歧视,反而长得丑的,长得呆瓜的,就整天给人取笑了,劳动委员唱道:
“小明为咗爱情,冲入电视城,杀咗郭富城,食咗ABCD感冒灵,爱上徐串玲。”
小明是班上的同学,其实每个班级都不缺一个小明,真名的那种。徐串玲是前面提到过的级花。唱完后,同学们哄堂大笑。然后又你一句,他一句地唱起歌来:
“圣诞老人,圣诞老人,骑着单车去杀人,见到串玲抹衫抹裤,见到小明着底裤。”小明不服,在那开腔:“肥仔只手,高过十层楼,肥仔个头,大过地球,肥仔条鹅B细过荷兰豆。”又是一阵声浪…
班上,但当提到四大班花的时候,每一个同学都会付之一笑,被取笑的这些人多为女生,自然而然,被取笑的她们,在六年级之时她们玩到一块去了,这让人看得又搞笑又心酸。
(三)
学习方面上,小鱼并不主动,当时最赤诚热烈的无非是参与绘画以及下课闹。小鱼年幼时刻板过宠物小精灵,长大了他就开始自己创造。班上有好五六个同学也同样。
小鱼他画了一个简易的漫画系列,里头有情节,有人物。情节从一个山洞开始,说是一个人在路上行走时,掉进了一个山洞,从而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获得了力量,要一路过关斩将把金木水火土五大元素消灭才能走出。
一号主角是小鱼最迷恋的是龙,他将其称之为龙者。龙者后与其二、三主角相遇,随后成为伙伴。在这金木水火土的闯关过程中插入了吸血鬼大BOSS。三主角一开始打金人,木龙,随后才打吸血鬼,最后打水人鱼,火凤凰,土玄武。小鱼书本的首页,画满了人物图鉴——龙者、三眼、和一只猫——他们都从幼年期、成长期、成熟期、完全体、究极体排列画起,同时也画上了各类小怪物,包括金木水火土的形态,再加上之后的情节内容,他足足画满了一笔记本,这是他做过的最佳笔记。玩在一块的班级同学也会在单行本上一页划分出几层,然后画上迷宫,画上陷阱,以二维平面角度,供大家用橡皮泥做主角闯关,由投骰子的步数来行走。他们上课作画,下课供同学们欣赏,一下课,就像创造了新奇东西一样,来来来地呼唤别人来围观。而且,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东南西北折纸游戏,只要人人互相参与,这些小游戏便能长久持续下去。
以前,整个年级都画过水彩画,画画成了必修课。他们曾在镇上的长青街上公开作画,摆出了100多米的白纸,同学们在纸画旁各执其位。当时画画在低年级里已形成一个很好的学习氛围,同学们似乎都在无压力状态中学习。
紧后03年的四年级,同学们开始学英语,在一个男老师的教导下,小鱼常在课堂上捣乱。见家长在此时变得有点频繁。小小的奖分已维持不起课堂纪律的作用,只有发起一人之错就让全组遭殃才能压制小孩的顽皮。
那好吧,不说话不捣乱,那就作白日梦,发呆,打盹,但也常常陷入轮着被提问的学习模式中。
“Nice to meet you,How are you?”
“I am fine.”
“还差什么?”
“thank you.”
苹果怎么读?阿婆阿婆。香蕉呢?笨奶奶笨奶奶。
西瓜呢?water乜囵。乜囵在粤语中就是干什么鬼的意思。
一心想教好的朱朱老师带的无聊的英语课结束过后,一下课,同学们就一窝蜂地跑到空阔的走廊玩起踢瓶盖,两头圈地做龙门,当作足球一样踢。待会上的是数学课,对于数学来说,噩梦是过去了。之前小鱼班上有个同学是数学老师的儿子,她把所有学生都教得很好,从低年级就抓起了,她会让背不出公式的同学们泪流满面,会让他们错过心爱的数码暴龙。那时,5点钟放学了,同学们在走廊排着长长的队,而数学老师却潇洒地背靠椅子,搭着二郎腿坐在走廊上,一次次地把同学们打回。3721,3824,4832,5840,68...呃,就卡主了。
小鱼想也没想过,语文那才是最严重的拖堂,它破天荒地违背了自己的生活规律,一般来讲,数学老师拖堂40分钟,语文老师却拖到天黑。只因年级大了或是语文老师当班主任居多?最怕的是,语文老师常抛出背诵全文的作业,又因其是班主任,所以无法不去完成。
那个巴塞罗那的夜晚,小鱼他永远也不会忘记。
太阳照耀校园大地直到夜幕拉起而他看着同学们一个接一个地走掉,只剩下他,孤苦伶仃,孤身作战,斗气的技法不管用,流下的泪水也不管用,小鱼他妈找上班级的门,老师依然不放他走,那时,已近7点半了。
“就背一段,我就放你走。”老师说。
小鱼一阵蹉跎后:
“我很难忘记巴塞罗那奥运会结束的那一天的夜晚,走出蒙椎克体育场,沿蜿蜒山路下山,来到蒙椎克山脚那巨大的喷水池旁,看水花四溅,飞扬起冲天的水柱,在灯光中溢彩流光,忽然听到随水柱飞扬起奥运会嘹亮的会歌旋律,真是感动不已,让我忽然觉得那一瞬间旋律如水般清澈圣洁,沁透心脾。我知道那是只有体育才迸发的旋律,是体育才具有的魅力,是体育才能给予我的情感。我发现几乎所有的人都和我一样,在那飞迸的泉水和旋律面前停住了脚步,禁不住抬起头来望着那透明的水柱和星光烂烂的夜空。我的心中溢出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一个国家、一座城市能够举办一次奥运会,会使得这个国家、这座城市和这里的人民变得多么的美好。”
“好!这不就行了嘛!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知道吗?”张老师对着小鱼笑笑,对着小鱼他妈也笑了笑。
“这孩子是挺聪明的,就是爱偷懒、爱耍心机。”
…
之前的语文老师是张老师的老公,是校主任,人品却与张老师缺了一大截。该黄校主任圆头圆脸,棕黝肤色的脸上烙下不少痘痘带来的坑坑洼洼,挺着肚子走路就是他的大体外貌。一篇作文体现出了黄主任的为人,作文中,小鱼他正好把路西同学他爸经营的狗场写上了,那个周末小鱼他乘坐路西爸爸的黑色轿车跟路西一同前往小镇边缘上的水库的隔壁山中的狗场。小鱼就大概描述了依山傍水的狗场——从狗场的平台望下去是大片的高草,空旷之下还有一片湖泊,远处地一端还有一座桥,下去野草地游走之后,这让自己想起了一个候鸟的故事。小鱼开开心心满怀意志地记录下来,浩浩荡荡地写上了800多字,有史以来最多。当作文本发下来的时候,翻开尾页,只见一段红色批语:
根本没有这种地方!!
评分也没打,相当于得了0蛋。小鱼倒吸一口气在心里暗骂,正要走进办公室去找老师理论,看到办公室那么多人然后就作罢了。心想,是再也不想写作文了。这事严重打击他对学习的积极性,而且在他的课上,小鱼还暗地里与之作对,小鱼还当着他的面撕过语文书,这是最大快人心的一环,这并不算得上是小鱼的痞,黄某某这种人,是怎么当上主任的。家长们同学们还真不知道,他口无遮拦,当着不少家长的面说人家的孩子蠢(不是说小鱼),说怎么教都教不好,没有用,没有用。这便引起别人家长的强烈不满乃至向校长投诉,至于后来黄某是否就这样陷入另一个泥潭,小鱼就不得而知了,但公愤,是长久存在着。
“可张老师与他比起来,怎么就相差那么大呢,他们是夫妇吗。”小鱼想。
“其实张老师一直很慈祥,但没想过她会不放过自己。以前的那一场市级公开课,让自己震撼不少,到底是不是作秀呢,很难说,琢磨多年,她打出的也并不是自家人的牌子。”
听说,北海的花儿都开了,我想推着你去走走。她总是这么说。
多次的正课预热之后,这次终于迎来了公开课,同学们正襟危坐,上课起立的问候雄厚有力,而又齐刷刷地坐下,要是坐慢了,在预热的课堂上会让人发笑。课堂上同学们积极举手发言,回答清晰,点到即止,很是得心应手,而小鱼,像乌龟那样怯怯低头吧。
那天我又独自坐在屋里,看着窗外的树叶“唰唰啦啦”地飘落。
课间上,张老师点击鼠标翻动了映画片,一副金秋岁月。这是靖晖社区乃至南安镇乃至东莞市率先普及的科技化教学仪。教育局说,要课堂教育落实科学技术发展观!于是乎,学校便落实了这些设备,很是前茅。这散发着荣耀。小鱼坐在第三排第四位,后头黑板墙下已坐满了老师,听课老师之多已多到坐在了纵排之间同学们之中了。小鱼的右手后方,就坐着位老师,这让小鱼很不自然——是提笔好呢,还是看着讲台上的老师好。
母亲进来了,挡在窗前:“北海的菊花开了,我推着你去看看吧。”她憔悴的脸上现出央求般的神色。“什么时候?”“你要是愿意,就明天?”
老师提问,为什么作者答应了她的母亲去看花儿,她的母亲是那么地高兴呢?学习委员继续迎合气氛充当积极分子举手回答,起立后道,因为…好,请坐。其实作者的母亲她…“因为她快要死了。”多年后的小鱼回想了起来。
老师这次没让同学们有感情地朗诵段落,她自己继续念道。
她也笑了,坐在我身边,絮絮叨叨地说着:“看完菊花,咱们就去‘仿膳’,你小时候最爱吃哪儿的豌豆黄儿。还记得那回我带你去北海吗?你偏说那杨树花是毛毛虫,跑着,一脚踩扁一个……”她忽然不说了。对于“跑”和“踩”一类的字眼,她比我还敏感。她又悄悄地出去了。
小鱼听这话,或课堂前朗读过这话,有意无意多多少少回却因为这次的这一双眼神一阵声音听了进去。话语中,是带了点呜咽声。
老师是哭了嘛?
她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
邻居们把她抬上车时,她还在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我没想到她已经病成那样。
老师压抑地把话念完。小鱼探头望,老师已红了眼眶,她的眼睑下,是花的泪光。
稍息。安静。语气复平。
又是秋天,妹妹推着我去北海看了菊花。黄色的花淡雅,白色的花高洁,紫红色的花热烈烈而深沉,泼泼洒洒,秋风中正开得烂漫。我懂得母亲没有说完的话。妹妹也懂。我俩一块儿,要好好儿活。
恰到节点,下课铃声一簇响起。台下一阵掌声。哪来的雷鸣,是鼓动还是激励。小鱼或许有些傻眼与困惑,但随着主流,他还是沉浸在这一片漫谈语声之中。应声下课起立,喊老师好喊老师再见。小鱼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没有见过不能走路的人儿,他没有去思考过,生的伟大。可能,这是一场崇高的公开课吧。一幅金秋画面,一母子,一份对秋天的怀念,来自于史铁生。
讲台上的荧屏,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