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八理发店
1 其实只是非常久没有写点东西,手痒了,但是又怕自己因为经常写材料反而想写点自己的东西犯懒,只能先开个新的日记出来。 2 题目跟解忧杂货铺完全没有任何关系或者任何联想,星期八理发店只是我理发的一个地方。要说特殊那只能说见证了我大学毕业之后的人生轨迹进程。从2012年到2017年,我都在这家理发店理发,中间还经历了理发店开张,生意好而扩张,扩张失败而缩减店面,老板沉迷成功学而关店,然后店面又由原来店里的理发师盘了下来。要这样想来我也是这间理发店的见证者。店名也由原来的星78改成了星期八。 3 2017年9月13日,又一晚加班到凌晨。这跟我以前想象的公务员生活真是天壤之别。一天紧凑而充实,在忙碌的应付上级检查、写材料、上报数据,到晚上入户做征迁群众的思想工作。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4个月了,说实话实在太累了,五加二白加黑,我去你妈的,当基层的人不是人,狗都知道休息。 开车回租住的宿舍路上,算是我难得的休息时间。我会关上车内音响,摇下车窗,随风灌进车内,然后静静的看着路上的行人。你要问我行人有什么好看的,那我只能具体到看麻龟,也就是醉汉。德化是个神奇的地方,这里酒文化非常浓,没事总爱约吃个宵夜喝个酒之类的,而且不喝大的话感觉都对不起出去请客的人。于是一到凌晨总会有各式各样的麻龟。有见过站在马路中央撒尿的,有边走边嚎啕大哭,有跟打醉拳一样东倒西歪倒地后立刻起身再倒地的,有喝醉了还骑摩托载媳妇然后路上走8字圈的,有坐在我宿舍楼下阶梯尿流了一地还打尿颤的等等,看着他们我会想这大概喝大了之后会非常爽吧?不然为什么都喝成这样,有时候我也在想有什么事能让我真正的开心到去喝大呢,至少目前暂时是没有,而且甚至觉得生活在强奸我,痛但还是要就这样活着。我看着他们,我希望未来有一天或许我也能跟他们一样,喝大了,就像还在大学的那一年,倒在马路中间骑着空气自行车然后笑着看方B干着路灯。
4
2017年9月14日,又一晚加班,其实也不需要说又,这几个月除非领导有事,不然天天晚上都在做群众拆迁思想工作。早上带房屋测量中介去村里测了一座30多年的老房子,几个兄弟为了多分一点钱,从早上吵架到中午,中间我还和其中一名群众起了点小冲突,他要拿镰刀砍我。如下对话:
“你们政府都是骗人,gcd都是专门骗我们这些农民和老实人”
“你过来,站我面前,跟我好好说说,我们骗了你什么”
“安置地没建就要我们搬,到时候房子也不给我们,钱也不给我们,你们政策里的奖励措施还不是都是我们纳税人的钱,拿我们的钱奖励我们自己,你们政府就是把我们当三岁小孩骗”
“安置地如果都不拆,哪里来给你们安置?你这个问题我已经跟你解释很多遍了,你都自己说自己话,我的话你根本没听进去”
“那到时候住你家去,我没钱搬”
“你这样就无理取闹了,况且你说你是纳税人,那我问问你,就你说没钱,那你还什么纳税人?”
“你怎么这样说话?”
“因为你说话没道理,我说话比较直接”
“那你知道我穷,所以也不怕你们政府的人!”说完挥起了一旁的镰刀
我想我应该能躲过这上了岁数的人挥出的镰刀,但生活就是生活,虽然狗血,毕竟不是演动作片。
他的镰刀片太松了直接从木柄上掉下来。
基层工作里我觉得就是征迁工作最难最艰苦,毕竟你要拆人家房子,钱又不肯给多。政府名义上是为了开发为了整个地区的经济发展,但是当你和生活在最底层的群众讲这些的时候,一般得到的不是白眼就是三字经。
如果是我说不定我也是这种反应。毕竟我并不是大领导,我还看不到宏观的世界,我的温饱还是个问题,我管你什么经济发不发展。
所以你只能跟群众讲最实际的,钱。国家政策你阻挡不了,只能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让你利益最大化。但人心却是有了钱你会想要有更多钱,人心是永远不会满足的。所以人的工作也是最难做的。
想起去年冬天做水库拆迁的时候,因为镇长司机的一句三字经激怒了整个村的人,我们这些征迁人员在雨中被村民围了一晚上,连警车都开不进去,最后还是派了特警,我们才得以脱困。
我希望这次征迁做完不要再让我做征迁了,我已经连续三年都做征迁了,至少我十年内不会想再做这样艰苦的工作。
5
想我老婆和孩子了。
异地太累了,臭狗屎应该睡了,虽然她浅眠,但是我知道宝妈能照顾好她。
晚上老婆跟我视频的时候哭着说想我,害我也差点忍不住。哎,都快而立了还是那么控制不住情绪。
四年前刚跟我老婆交往的时候,我还在自己的城市里,坐在24小时开着冷气的银行后台,眼里都是票据和信贷报告,工资一万三。
四年后的今天我和我老婆结婚有了臭狗屎,反而为了我爸和我自己的虚荣心,来到了离家100公里之外的县城,每天顶着烈日或寒风下乡,应付无休无止的上级检查,这时我的工资是四千。
当时考到这个地方很多人都觉得我疯了,包括我的老婆,虽然不解但是她并没有阻止我。
做这个决定我想了很多,也是我人生的一个比较重要的抉择。不管从当时的资源、我对我自己能力的判断、未来的规划,我都觉得公务员会比银行职员适合我,我希望到基层锻炼一段时间再回家。
但,生活就是不能如你意。调动哪有那么容易,而且上天跟我开了个大玩笑,在我刚考上公务员那年国家就出台基层工作没满五年不得调动的禁令。只能一声叹息。
为了这份异地的工作,我牺牲了家庭。很多事情都没能顾上。
我希望自己能对得起这几年的艰苦,对得起我老婆对我的支持。不说事业有成,起码做到让妻子女儿能不为生活发愁。
6
深夜里很安静,写着写着,思绪很乱,家里这两年发生了太多事了,加上每天这样的工作强度,身心俱疲。
抽了一支烟,红万。
思绪镇定了下来,于我而言,红万和白万只适合深夜,白万抽完了,只能抽红万了。
静静的抽上一支,静静的长吐一口气,盖过了一声叹息。
睡觉了,今天最后一项工作是要在凌晨三点前入睡。
7
2017年9月14日晚11点,在等一个消息。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是我希望即将要发生的事情是与我的预感反着来。
很烦躁,但又无能为力。
凌晨又超过三点才睡,今天或许能早一点睡吧。
明天给自己翘了半天班,希望能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家里的变故。
我一直觉得在我人生的前面二十几年都算是比较顺遂的,即便碰到棘手的事情,现在看来也只是一些不大的挫折。
而这两年发生在我身上的变故,有可能是很多人一生都碰不到,却偏偏给我碰上了,这两年下来,我崩溃过、我无助过,但是越是这样我越得负起责任来。
我开始认真考虑整个家的未来,开始会对现实低头,开始对某些事情坚决不退让。
于我而言,发生的这些变故让我加速了进程,使我成熟了很多。
等的那个消息,今晚估计等不到了。
希望明天我能听到一个好消息,拜托,保佑。
8
9月25日那天清晨,我独自一人开着车从泉州到德化。
车里音乐被我关了,非常安静。
刚离开家就想念臭狗屎了,虽然你很吵、很不听话,但爸爸爱你。
车开进隧洞,我失声痛哭起来。
等来的是坏消息,我的父亲因为职务犯罪被判刑将要进监狱。
清晨告别的时候,我的父亲从我手中接过熟睡的臭狗屎,看着我走远。我用余光看着父亲,步伐稍微放慢了,既不想给他压力,也不舍得和父亲道别。
“上班了,爸。”
“嗯,去吧。”
连道别都省了,只是骗自己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星期一。
9
妈因为最近睡眠不好,老毛病又犯了,我每天都打电话叮嘱她一定要按时吃药按时休息,不敢把病变后的情况跟妈说,虽然我妈心态比较好,但毕竟现在父亲不在了,妈没人依靠,怕她接收不了。
阿滋的妈妈皮肤肿瘤刚做完手术,身体非常虚弱,想跟蔡爸爸一起去香港调养一阵子。
全家能帮忙照顾臭狗屎的人一下子都没了。
阿滋今天中午又在电话里跟我抱怨我妈不够讲究,给臭狗屎洗衣服没有用儿童专用肥皂,越讲越大发雷霆。我能理解阿滋的辛苦,因为我自己带臭狗屎的时候确实不好带,但是阿滋一直说妈的不是,我也来了脾气,那可是我妈,生病了还帮忙的我妈,虽然有时候她确实不够讲究不够认真,但是我一直认为不要太跟自己父母计较。我因为工作原因不能一直帮忙照顾,阿滋确实很辛苦,但是我并不认为这可以全把责任推到我妈身上。
婆媳关系真的是个天大难题。一开始我觉得我妈很随便很好相处,而阿滋很孝顺很懂礼节。但是一个太过随便,另一个又因为小事老过不了自己那关。于是身在异地工作的话,夹在中间非常难受,既不能解决问题,也不能把话说重了,到最后错就都归我身上了,因为当初我选择了异地工作。
我当然希望早点回家,特别是现在家里这种情况。
但是我想说的是,我并不后悔这几年,因为我通过了公考,我爸这辈子曾以我为荣过。
10
今天是10月2日凌晨2点。妈的又晚睡了。
这两年因为工作时长和工作强度导致生活严重不规律,胖了快20斤。
有时候想想也真倒霉,那么多地方可以选,偏偏选了一个活多的地方,又偏偏是工作程序落后,时间紧张的项目。
第一年,陶瓷文化古镇,书记号召:五加二,白加黑,全他妈给我进村入户宣传拆迁政策·。因为这是个商业项目,所以在群众强烈不配合和抵制的情况下,最后干了半年之后不了了之。
还记得那时在冬天,天气非常冷,因为我住政府,但是拆迁地在我们镇较远的一个角落,所以经常到最后差点回不去,因为新到也没人鸟我。还好年轻人都很热心,把我载回了政府再回家。这是我来这里最温暖的一个回忆,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同事对我都很友好而且很讲义气。
第二年,彭村水库移民征迁,书记号召:五加二,白加黑,整个村给我拿下来,不然我就把你们拿下来!这是个政府项目,没得躲,被人追着打骂也要进村,干了一年多。
印象比较深的是,因为征迁是在一个比较偏僻的山村,所以我们在那里的村部设了一个指挥部,由于我之前在银行工作的经历,新来的镇长把我安排进了内业组,专门负责帮群众计算征迁赔偿款和做协议。按道理我已经算是比较靠后站了,并不是征迁组需要入户,但还是被围攻了好几次。有一次最严重的在雨里被围了四个多小时,特警来了才得以脱困。因为一开始没进展,所以那年大年三十放假,大年初四就让我们报到了。
第三年,高铁动车站征迁,书记还是没走,依旧号召:五加二,白加黑,不作为的人给他死。我们书记就是这么屌,每次开会总感觉我们欠了他很多钱一样。
国庆大家都去放假了,我一早就一个人进村调查房屋建筑情况,以备10月6日上班写报告。
阿滋知道我国庆不能按时回去,又要提早上班,大发脾气,无奈,我有什么办法嘛,哎。
前几天堂弟阿聪还来政府做业务找我做客,我还笑骂:你看你爸(我二叔)当初还跟我说以后你过的生活就是看报纸泡茶了,我操你看看我现在过得是什么生活,再不回家老婆都要跑了。
说的时候在笑,其实心里在淌血。
我错过了女儿成长的过程,错过了父亲法院宣判的过程,没能及时带母亲去医院。
有时候总感觉自己快抑郁了,承受各种压力,却不被家人理解。
接下来几年都会是这样过,睡一觉总要起来面对现实。
明天一早就要回家了,可以见到我老婆和臭狗屎了。
晚安,希望随时间推移,这个世界能减少一点对我的伤害。
11
头还是晕晕的。
昨天喝多了,真的喝多了。
竟然开车从单位回了县城。
在宿舍楼下绕了两圈实在没位置停车,我只能将车停在路边,又晕又不舒服。
其实我已经跟分管说了不喝酒了,我人正在发烧,可是人都是自私的,从分管自己开车不让我开车就知道,他晚上不想喝太多,那自然只能我和老连喝了。
我这个人最不经激,即使知道自己身体不舒服,只要让我不爽,就是一通干。
喝了1斤半42度白酒,真他妈是拼了,一开始还好,但是后劲一来挡都挡不住。
打开车门一通乱吐,吐完就好多了。
阿滋不喜欢我喝酒,我爸也不喜欢喝酒。
可是谁爱喝酒呢?我一点也不喜欢酒桌交际,恰恰中国人很多事情都是通过酒桌交际来解决的。
昨天晚上跟几位村里的代表谈妥了几件事情,并且我趁火打劫,今天得以休息一天,一会准备回趟家。
阿滋最近心情可能有点抑郁,而妈感觉好像也不是很好,爸不在了,我一定要照顾好她们。
吃点药去躺会了。
12
昨天中午本来想回家,被分管叫回去赶材料,从下午三点一直干到晚上12点。
关于这个工作我已经不想说什么了。
回到宿舍已经1点多了,啊滋和我抱怨乳腺又堵了,我只能陪着她一直聊到3点多。
一早我醒过来早饭也没早餐就回了家。
带孩子,送阿滋去医院,然后回家吃了面就又匆匆赶回了德化。
说不累是骗人的,想好好休息。
我不是铁人,但我一定不能倒下,现在支柱是我了。
13
2018年2月12日,春节前四天,农历二十七。
所以说人都是善忘的,突然有段时间不想写东西,然后隔了几个月再回来看,才想起之前竟然苦逼成这样,被工作、家庭、生活蹂躏。
今天在政府值班,闲来没事,想随便写点,纪念一下发生了很多事的2017。
14
2月3日周六,隔了那么久终于得到第一次探监的机会,那天一大早我六点多就载着我妈和我叔以130的均速飞往福州。
曾经想了无数次与父亲再见面时候的场景,但是这么心如刀割的感觉还是始料未及。
父亲本来就又瘦又矮,站在一帮犯人的最后面,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囚服,因为可能天气很冷,有点哆嗦。头发和胡子都完全变白了。
隔着玻璃他看见我和我妈,眼眶马上红了,我更受不了,不管怎么控制,眼泪一直往下掉,即使我再怎么抓头皮掐自己还是忍不住。毕竟那可是最疼我的父亲。
“……快过年了,可以加菜,你们知道吗今天就又花菜和豆腐吃了”。
“一天站八小时干活这的是累,中午还没得休息,儿啊你一定不能犯错,死都不能进来啊,这里真的非常苦”
“……今天早上实在饿,朋友给我一罐八宝粥,我忍不住还是吃了”
父亲在里面只能吃稀饭青菜、每天超负荷,多病的身体根本吃不消,还有糖尿病,竟然饿得连多糖的八宝粥也吃了。
我实在忍不住,跑到一边哭起来。
对于一个农村山沟沟出来的孩子,独自一人到城市打拼,一路披荆斩棘,没背景没钱,一路坐到局长的位置,于我市工作有无数贡献,奋斗了半辈子的东西说没就没了,对于父亲来说太残忍了。
对,没错他确实犯错了,我到现在也不否认,但检方将其他莫须有的罪加在他身上,我很愤怒但又无能无力。
如果说我以前努力工作的动力是为了家庭更好的生活,那我现在还有一个动力就是努力工作,通过累积经验与事例,有朝一日去掉父亲身上强加的罪。
想起父亲和我在一起的一点一滴,眼眶泛红。
回家路上很安静,我想2021年能快点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