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路边摆摊卖烧烤的亲娘

　　我读高三的时候我的同桌是一个叫菱子的女生，高我们一届，是学校重点培养的美术特长生，听说素描成绩在我们全市可以排名前三，因为一心想考中央美院所以插班到我们班复读。这个叫菱子的女生一到我们班就让班里的男生全部记住了她，长得实在太清秀太好看了，空气刘海，齐腰长发，大眼睛双眼皮，两对大酒窝，现在想来眉眼其实有点儿像娘娘孙俪。
　　白天她和我们一起上课，晚上下了晚自习就去学校外面她亲娘的烧烤摊上帮忙串豆腐干子。那个时候学校门口从傍晚开始就会冒出很多的小吃摊，有烧烤、炒粉、凉粉、凉面……她亲娘的烧烤摊在最边上的一个角落，就是一辆三轮车搭一个烧烤架子，旁边摆满了一堆辣椒酱、孜然、胡椒粉之类的旧瓶瓶罐罐。
　　很快我们都知道她有个摆摊卖烧烤的亲娘，而且知道这个只是她亲娘，因为这个亲娘长得实在太粗太鲁了。
　　亲娘在我们那里一般有几种情况：
　　小时候因为孩子八字问题不太好带，所以认一个八字相合的亲娘;
　　还有因为吃了人家的奶，就干脆认个亲娘，结一门亲;
　　长大后因为两家想结亲或者拉近关系，也会认一门亲娘……
　　菱子的亲娘腰圆膀粗，晚上摆烧烤摊白天在学校附近的菜市场摆摊卖菜。学校门口有条长长的陡坡，经常看到她一个人推着三轮车弓着腰往上爬。上了坡，一个人把几大箩筐冬瓜、南瓜一筐筐的往下卸。
　　胖、臃肿、上半身基本上是直筒的，乳房和肚子基本上是黏在一起，折叠的双下巴，眼皮浮肿脸上布满了成片成片的黄褐斑……其实这样的一个亲娘扎堆在一帮大声吆喝或者讨价还价的大妈大婶中间是完全不起眼的。
　　早上我们有时候路过她正端着一碗汤粉盘着双腿坐在她的扁担上大口的咂嘴吃粉，喝汤，遇到有人过来挑瓜挑菜她就把碗随手往地上一放，拿起称称菜收钱。好几个月都看她围着一件同样花色的格子围裙，也不知道洗没洗，收完钱去烤串串的时候就顺手把手在围裙上擦擦。
　　菱子亲娘的烤串不算太好吃，她还经常把葱花烤糊或者豆干烤焦。因为是新开的摊子，所以刚开始的时候生意也不好，好就好在她总是早早熬好了一大桶冰镇绿豆汤，我们买几串烧烤她给我们送一小杯绿豆汤，所以生意慢慢也好起来了。
　　对于菱子这种特别漂亮又特别有天分的女孩，女生宿舍总是充满了各种刨根问底的八卦和小道消息，她的任何一点空穴来风都能让宿舍里的女生兴奋好久。
　　很快就有人把菱子家的老底给扒出来了。
　　菱子的爸爸在3年前因为和人合伙诈骗被抓去坐牢了，她妈妈在2年前跟一个男人走了，听说跟着那个男人去了东北再也没有回来过。1年前菱子老家的奶奶也过世了，她高三的学费是她妈走的时候留给她的，高四的学费是老家的叔伯和班主任一起帮她凑的，就是希望她能如愿考上中央美院。
　　我们知道菱子的身世时都唏嘘了一把，但也总算平衡了，长得那么好看，还那么会画画……啧啧!
　　菱子的这个亲娘是她高四的时候找到她的，刚开始的时候亲娘告诉她，她是她爸爸的一房远亲，以前菱子爸有恩于她们家，刚好她现在就住在学校附近，所以顺带照顾一下她。当时菱子一个人住，每天下了晚自习一个人穿过几条黑乎乎的巷子回家，亲娘就帮她在学校附近租了个小单间，除了卖菜、烤串串还负责她的一日三餐。
　　隔了一段时间，菱子开始听到老家的叔伯夸这个叫玉桂的女人重情义。
　　原来她当年和菱子爸谈过对象，当时菱子爸家很穷，一家子人挤在两间破土砖房里。这个叫玉桂的姑娘家是县城的，而且她爸是国企的老干部，他们俩的恋爱遭到了两家的一致反对。20岁出头的玉桂姑娘当时又白又嫩，细细的腰肢能穿下2尺的百褶裙。红菱的奶奶嫌取一个这样从小细皮嫩肉、娇生惯养的媳妇回家不会下地干活儿还要人伺候。玉桂的父母也听说过菱子家有个很厉害的奶奶，自然不敢让女儿嫁到农村去风吹日晒。为了让玉桂姑娘死心，玉桂的爸爸私自做主帮她安排了一门亲事嫁给了自己单位一个同事的儿子。听到玉桂姑娘家相亲的事儿后菱子的爸爸心灰意冷留下了一封诀别信，一个人南下去了广州。玉桂姑娘迫于家里的压力很快就结了婚生了孩子，结婚后才发现嫁的男人从小是家里的独子，又懒、又赌、又不上进。菱子爸赌了口气，隔了好几年才找了个外地女人生下了菱子。
　　我们都没有见过菱子的生母，看到菱子的相貌和身形大概都能猜到，绝对是一个少有的美人胚子。而我们也没有想到，当年的玉桂姑娘终有一天和菜市场上其它的女人无异。
　　这个横空出世的亲娘照顾了菱子一年，也提前帮她准备好了读大学的钱，听说她每天雷打不动的到出租屋里给菱子煲汤做饭的时候，她老公骂过她也打过她，她的孩子也嫌她多事净把钱往外贴……为了提早帮菱子把读大学的钱给攒出来，菱子亲娘每天起得都比其它摊档的人早，冬天她卖烤串，夏天就卖冰凉粉、豆花……
　　7月份的时候我们都拿到了录取通知书，菱子从学校出来就跑到亲娘的摊档上去找她，看到中央美院烫着金字的录取通知书，亲娘哭了，一边抹眼泪一边喊她回去收拾东西去一趟义乌的监狱，看看她爸。
　　大学的那几年已经很少听到菱子喊亲娘了，每次都是直接我妈……我妈，例如过年我妈陪我去医院体检，我妈给我快递了一包炒板栗，我妈给我汇了笔生活费，我妈打电话来……
　　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菱子现在已经在S城结婚生子了，听说她的父亲也刑满释放了,还是一个人。偶尔看到她过年的时候回老家晒朋友圈，发的图是：我妈做的酸辣泥鳅、我妈炸的糖油粑粑，我猜应该是她的那个亲娘。
　　这个有点胖有点儿丑的亲娘在我16岁那年的青春里一直像一个盖世英雄一样的存在着，她让我第一次觉得一个女人的美和她的腰、身材、脸蛋无关。因为有青春年少时的那份沉甸甸的爱，所以才有中年时对这个曾经爱过的男人的孩子那份不顾不管的怜惜和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