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杂草一样活着

/01/ 广州有许多城中村,寄居着大量外来打工人群,我也是人千人万中的一个。这里的房子专为出租建造,拥挤错落,有红的黄的,仿佛码头上一个个垒起的集装箱盒子。房子与房子之间只有约1.5米的距离,留下一条阴暗潮湿的巷子,抬头一望,是密密的防盗窗和晾晒的衣服,不见一丝阳光。每天清晨从巷子出门,唯看见巷口一缕豁然的光亮,使我觉得自己像是住在一个山洞里。 巷口不远处横亘着一条脏水河,水面常漂浮着一些不明什物,裸露的河床沾染着一层墨绿的渍痕。走到河边,时常能闻到发臭的气味。尽管如此,每逢端午,村子都会举行盛大的划龙船仪式,在河边搭建起一排百米长的棚顶,摆满桌椅,村民们就地切菜炒菜吃酒席,整整四天,鞭锣炮响,热闹不凡。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条河又像是一条分割线,河对岸的房子更近地铁,建造的间隙更宽阔,环境也稍好,但租金更低的一边已超出了我的负荷。

/02/ 在看了好几处房之后,最终定了现在住的这间。一个不足十平米的前厅,一间只放得下一张床的房间,和不足两平米的阳台,便是能够活动的空间。大概是新修建的,粉白的墙壁令整个房间显得透亮,窗户垂挂着印着紫色花纹的窗帘,配以基本的日用电器,构成房子的全部。 等真正住下来,还是感受到空间的局促。还记得搬家那天,收拾整顿后,躺在床上休息,半睡半醒间耳边混杂着隔壁房子的各种响动及说话声。窗户与窗户之间,阳台之与阳台之间,不过一小段手臂的距离。虽是两幢房子,却能听到对面人说话,看到对面人在做饭,上阳台晾衣服撞到对面人也在,不免起尴尬。 总算安顿下来了。虽然除了一张空床之外,没有任何家具。担忧工作变动要常搬家,因此添置家具皆以“临时可用、丢了也不可惜”为原则。先在网上买了几十元的简易布衣柜,又去宜家买了一张39元的白色矮小方桌和两把29元的高脚凳子,作为餐桌椅。后来证明那两把凳子远没有几块钱的塑料凳更实用,我们平时把小方桌当饭桌,坐在塑料凳子上吃饭,像极了两个过家家的小朋友。 只是如今回头一想,竟然已经在这儿住上了第四个年头。

/03/ 毕业后的前两年痴迷电影,陆陆续续刷完了几百部,后来又买了一台微单学摄影,去年又爱上了做手工。想在忙碌、机械的工作外,得些自娱自乐的生活乐趣。只是这些快乐就像有风的夜晚的火柴,方才点亮,忽闪一下,很快又熄灭了。 期间,还花了几十块钱买来一个小书柜,看着书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书柜里,心里十分雀跃,想象着未来的日子我会坐在书柜前的地板上看书。然而这样的情景一次也没出现过,如今书柜成了灰尘的布积处和蟑螂们的窝居点,我只得将大部分书重新塞进纸盒,撒上干燥剂,用宽胶布封存起来。 很多时候,回到家的我只是困倦地躺在床上发懵,不知道生活的意义在哪里。偶尔勤勉起来,努力看一点点书,但这样的时候也微乎及微。心中仿佛有期望,但又使不出力。每隔一段时间,我的情绪便会陷入抑郁,什么也不想做,也不知道能做什么。终到了无可奈何又尚存一丝意志力之时,打起一些精神开始整理屋子,清扫总也扫不完的头发,擦掉总会重新积落的灰尘,丢掉没用的杂物,把地板拖的光亮,当整个房子看起来更宽阔洁净时,阴霾的心情似乎也明朗了一些。虽然很快,又会在地板上看到新掉落的头发和灰尘。

在广州居住,最难熬的是春天。回暖的气温与连绵的雨季形成严重的“回南天”。即使紧闭门窗,地面也会“冒水”。这时仿佛要打一场“除湿”战争,将地面铺满报纸,鞋盒塞入樟脑丸,布衣柜中挂上除湿袋,角角落落摆上干燥盒。除湿袋很快就积成了水袋,房间里依旧弥漫着一股混合霉味的暖湿空气,即使被子也带着一丝发霉的呼吸。到了第二天,仍要穿上黏湿的衣服,在体温将它捂的干爽一些的时候,挤上一趟早高峰的地铁。 某个沉睡的深夜,布衣柜突然朝空落的一边歪倒,在阒静的黑夜擦着墙壁发出“沙——”的一声,动静虽不大,毫无防备的我还是被惊醒了。打开灯,试图将它推正,可无济于事。想到这已经是第二个坏掉的布衣柜了,心里有些颓丧。为了防止它倒得更糟,只能勉强起精神,将上面的衣服拿下来堆在床上。收拾半夜,昏昏欲睡中在心里写下一首短诗:“半夜/衣柜倒了/它以45度歪斜的样子/一头撞入5平方米的黑暗/这甜蜜的负荷/终于崩溃。”

/04/ 《边城》里写:“一切永远那么静寂,所有的人的日子都在这种不可形容的单纯寂寞里过去。” 清晨上班,常能看到腿脚不便的中年男人坐在脏水河边的大树下默默无言,垃圾堆旁老人佝偻着背扒拉着纸盒和饮料瓶。路边,一个男人从地上捡起一朵白兰花,一边闻着一边欣喜若狂地大声自言自语:这花好香啊!到了36℃的中午,气温如火烤,榕树下躺着许多打着赤膊午睡的油腻男人。下班穿过巷子,有一个秃头男人,每天外放着潇洒澎湃的音乐,敞开房门做菜吃饭。夜晚,对窗女人大声讲着电话,高谈自己的恋情,某一晚又放声哭泣,在电话这头说要离开广州。 某一天绕到巷子后面,我才发现,村外原来是一片旷野,城中村仿佛只是旷野中间凸起的一片嶙峋、紧促的钢筋结构。在城中村的边路,挤挤捱捱停满了私家汽车。碎瓦砾,飞扬的尘土,异样的气味,一切看起来翁郁而杂乱。路的外面,是铺满尘土的杂草丛,以及当地人栽种培植的各种树木、树苗,郁郁葱葱。 我还在杂草丛中发现了许多混杂的白花鬼针草,它们花瓣白微,瘦果却如针芒,尖锐、有力。天渐渐黑了,草木蒙上了一层灰蓝的色泽,看起来平凡又美丽。我抬头一望,空中竟飞舞着数不清的蜻蜓,我惊讶地杵在那,回忆起小时候拿着大扫把在门前扑,将它们抓到蚊帐中,观察它们扑扑扇动翅膀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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