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苏鲁:杀人、致疯,它们却比宙斯更像神
1937年,洛夫克拉夫特辞世。他搭建了克苏鲁体系的根基,创造了个人特色鲜明的洛夫克拉夫特式恐怖,在其逝世的80周年,我们一起聊聊克苏鲁。”

比丧,没人刚得过洛夫克拉夫特
“我早该知道人类社会除了失败之外给不了我别的,那些用社会眼光把我看作一个青年的人们,他们愚蠢的期望我能大有所为。”

克苏鲁神话,是洛夫克拉夫特用他独特的宇宙观、超凡的想象力搭建起的诡谲世界。
他认为,人类有限的心智无法理解生命的本质,而宇宙对于人类来说是残酷陌生的;他设定了以旧日支配者为核心的一套体系,尽管它支离破碎,不成系统,但经过奥古斯特·威廉·德雷斯和后人地整理完善,这套神话体系构成了一个庞大的世界观。
这样的宇宙观和想象力由他的家庭奠基,并在其此后一生的起起伏伏中得以丰富。

洛夫克拉夫特的父亲在他三岁时精神失常,八岁时过世。此后,对他影响最大的就是两个人:外祖父和母亲。
外祖父惠普尔·范·布伦·菲利普斯经常激励他阅读文学经典,并为其讲述自编的哥特式恐怖故事,这对洛夫克拉夫特的创作起到了决定性作用,此后他创作的小说都带有华丽纷杂的哥特式风格。他的作品中包含大量不必要的细节,他对一些词汇的偏爱令人难以理解,“滑腻”、“不洁”、“浑浊”……这些词汇充斥在行文各处。
这算是创作风格的传承式影响,而他母亲对他创作的影响则是根源式熏陶,由对其性格的塑造决定了他笔尖的走向。
洛夫克拉夫特的母亲是一位精神紧张的女性,1919年,她因长期饱受歇斯底里和抑郁症的折磨入院,三年后离世。在洛夫克拉夫特儿时,她母亲就对他呈现一种极端两极化的态度,一方面连伙伴牵他的手,她都害怕儿子手腕脱臼,另一方面带着对其父的恨意,无端地诋毁洛夫克拉夫特,打击他的自信。
自我怀疑和不满贯穿了洛夫克拉夫特的创作生涯,他没有一篇自我认可的作品。
外祖父过世后,贫病交加、痛苦抑郁成为他人生的常态。在黑色人格的引领下,疯狂、恐怖和邪恶在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说中,钩织出了一幅名叫克苏鲁的立体画作。
广义的克苏鲁
“那永恒长眠的并非亡者,在诡秘的万古中即便死亡本身亦会消逝。”

提起克苏鲁会想起什么?《魔兽世界》的克苏恩和尤格萨隆,《迷雾》的触手怪,《血源诅咒》的月神。
诚然,这些都是受克苏鲁神话影响而诞生的作品,但它们都只是广义的克苏鲁。
比如怪物的外形。洛夫克拉夫特设定的克苏鲁,头部有形似章鱼的触须,粘软而潮湿,身体上披着鳞片,背上有发育不全的翅膀。后世作品对其的借鉴,或完整照搬,或取其最具特色的一点:触手。《迷雾》这类即是借鉴了外形上的设定的一部分。
比如怪物的能力。它们拥有恐怖而伟大的力量、包罗万象的知识,可以借由潜入梦境等方式诱惑人类,用恐怖扰乱人类心智。
比如调查员的主角设定。这个调查员最初只是旁观者,他发现了异常事件,或继承了某个亲戚的遗产,由此被拽进克苏鲁的黑暗中,最终在恐惧或疯狂里等待死亡。
《血源诅咒》就是直接套用克苏鲁体系的作品,包括洛夫克拉夫特作品的哥特风格与压抑氛围都被其采用。
但这些都不是洛夫克拉夫特式的克苏鲁,它们只有其形而无其神。
博尔赫斯写过一篇纪念洛夫克拉夫特的模仿之作,《事犹未了》,试图还原其神。它完全模仿洛夫克拉夫特小说的结构,设定丝毫未改,甚至力图复制那份混沌感,但读过就知道,博尔赫斯的笔触太冷静了。
独属于洛夫克拉夫特的克苏鲁
什么是洛夫克拉夫特式的克苏鲁?其神又是什么?
我们不愿用“真正的克苏鲁”来描述洛夫克拉夫特笔下的奇绝世界,因为好比外表并不低级于内在,克苏鲁体系中多样的、令人胆寒的怪物外形、以梦境迷惑人的能力,甚至洛夫克拉夫特为人所不喜的啰嗦文风,无疑都是体系中迷人又不可或缺之处。
但,总有那么些东西,是只属于洛夫克拉夫特的,是最原始的克苏鲁。
那就是技巧和设定外的作品气质。一方面是洛夫克拉夫特的文风,他笔尖有自性格中流淌出的混乱和恐惧,这种作者生平经历早就的独有感受,是博尔赫斯模仿不来的。我们可以称之为一种天赋,尽管这天赋折磨了洛夫克拉夫特一生。而更有形的一方面,则体现在那些旧日支配者的形象上。
广义的克苏鲁作品中,那些长着触手的东西——被称为怪物也好,如《血源诅咒》一边设定为古神也罢,它们本质就是一个怪物,只是设定上存在时间长与短的区别。
洛夫克拉夫特的旧日支配者们不是怪物,是神。
最直观的一点,是洛夫克拉夫特的克苏鲁有复杂思维。

“Cthulhu fhtagn”,旧日支配者用它们独有的声音呼唤信徒,人类无法准确发出这种声音。
而被誉为最有克苏鲁气质的《迷雾》,其中的怪物也是悄无声息的,它们没有语言,更没有思维。凭借杀戮的本能,一个个人类惨死在其口腹中。
洛夫克拉夫特的旧日支配者们不以杀戮和饱食为目的,它们迷惑人的思维和精神,仿佛神在广收信徒。
而这恰恰证明,它们有思维。
洛夫克拉夫特认为,克苏鲁等旧日支配者是无法被人类理解的,即意味着它们有可被同类理解的思维。
比起仅仅借鉴了克苏鲁外形的那些怪物,或是行为逻辑混乱,或是逻辑简单,甚至比起天神宙斯、天庭的玉帝这类有着明显人类思维的神,洛夫克拉夫特笔下的旧日支配者都更宛如真正的神祇。
深层次的表现是,它们都是跳出道德之外、人类逻辑之上的另类存在。
这种存在,必然不是怪物,而是真正的神。

在借用克苏鲁设定的作品里,那些长着粘稠触手的怪物都被当作反派,站在高举勇敢、善良大旗人类的对立面。
这是最反“原始的克苏鲁”的一点。
洛夫克拉夫特笔下的“我”,作为主人公时常面目模糊,回想起来,基本只有一个被吓die的形象。
这不是洛夫克拉夫特人物塑造糟糕,而是当我们对主人公的经历不产生同情、怜悯一类的共情时,正派反派、正义邪恶的观念才会隐匿,我们感受到的恐惧,是作为一个物种对其支配者的恐惧。
可神怎么会故意令人类死亡或疯狂呢?
这就仿佛在问,上帝为什么对人类的灾难视而不见?
在神的眼里,人类不过是世界甚至说宇宙的一部分啊,是神的逻辑中的一小环而已,而这逻辑,在洛夫克拉夫特看来还是人类不能理解的。
回到克苏鲁神话,那些将黑暗与混乱带到人世间的旧日支配者,被理解成一种怪物,这是独属于人类的自我中心意识。
把自己作为中心坐标,于是将慈悲、秩序这类概念发散到其他物种中,就连至高无上的神也要遵循这套规律,却理解低自己一等的生物相互残杀的兽性。这是否暗藏着一种恐惧?
——害怕比我强大的存在,所以在幻想中用自己可理解的逻辑“规范”它们。和希腊诸神对打是可以用诡计的,和天庭神仙是可谈判的。
洛夫克拉夫特打破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他摈弃善恶分明的善恶观,那些死亡或疯狂的人类不是正义善良的,旧日支配者们也非热衷于血腥杀戮的变态,它们潜入人类梦境,致使人类死亡或疯狂,并不是这些支配者们对人类出于“恶”的不怀好意,一切不过是强大物种对低级物种的支配,像实验室里人类对菌群的操作。
“我的所有故事,”洛夫克拉夫特1927年在一封信中写到,“都是基于最基本的前提之上的,那就是平凡的人类的法则、利益和情感在浩瀚的宇宙中都是无效的和没有意义的。”
“人性是一个仅限于地球的概念,这令人性本身是渺小的、受威胁的和脆弱的。”
还有什么比超脱了道德和人类思维逻辑的存在更像神?如果说因为惧怕这种渺小和脆弱,而否定洛夫克拉夫特式的神祇,那恰恰证明,洛夫克拉夫特用他的笔对人性的渺小开了波嘲讽。
洛夫克拉夫特那些名为克苏鲁、阿扎托斯的“神”们,是文学史上,不敢说最伟大,却也是最独特的形象塑造。
他否定了自己一生,我们对他的肯定却将与文学的寿命一样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