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年二十一首

Ⅱ活法

一个常年嗜辣的人， 拉屎都很痛苦， 你甚至要求他的生活， 仍积极向上吗？ 你就畅快地 排泄吧，少些废话， 你好了，世界就好。 这类鬼话， 给你们这群永不便秘的人。 夜半太冷了。 智者的屁股已冷。

Ⅱ病人心态 咽下大把药片 今早症状有所好转 梦中为女老师钻缝爬隙 寻她失落的项链 她脖子很美 暴雨一步未出 给楼道中混迹多年的尖嗓女人 一把三年份的钥匙 给亲密的朋友发去回应 我不是故意 欺骗你们，而是 你们只接受欺骗 我不是故意 敷衍、编假话、顾左而言他 我只是不那么爱你 我也不在意 Ⅱ难以自控 夜夜诵宏篇大论 白天见着毒剌剌的太阳 又心生惧怕 仿佛偷来的一个白天 仿佛从未成形 夜夜痛化脓水 清晨起早红眼似鬼 腰脊躺卧仍难伸直 像是自出生遗忘了骨头 像是从未健全 Ⅱ活到八十岁该当羞耻 七十六岁 公交上人们为此起立 为他腐朽的齿轮让座 撑开纸扇坐下 摆直双腿 他尽力使花白的头颅 在一群年轻人中 看起来不那么丢脸 车缓停一个女孩挤上来 车猛蹿 女孩来不及抓紧栏杆 浅蓝色牛仔裙 裹着两瓣新鲜屁股 摔在他腿上 停了三秒 女孩站起来说，对不起 转过身平静地坐到一旁 他从得体而礼貌地尴尬 转为愤怒 一个小姑娘 摔在男人腿上 竟脸不红心不跳 他不知道的是 由于足够衰老 他早已失去了性别

年轻人眼里的他不过是又一个老东西 Ⅱ痒 我盘坐床上 给蚊子吃 它优雅地伸出长吻 先是针刺般一下 接着疼中奇痒 疼是一秒钟的 至于痒 视个人情况而定 像我，得三四天 有些人就不是 仿佛他们生来和蚊虫缔结盟约 如同当年祖先们 与群兽翩翩起舞 我建议把适者生存的自然 让还给他们 我想回 火山的中心

（7/23） Ⅱ过敏是来自地狱的温情 过敏患在脸上 而不在任何能遮挡的地方 许多与我一同身患过敏的女孩 说她们无脸见人 过敏者缺乏必要的疼痛 因此患者大多认为自己不算病人 我也不觉得我有病 夜里抓破脸皮不成睡眠 隔天红肿半张脸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怕是以后 我都没脸见人了

7/23 Ⅱ我们互相关注身体和食欲

互相关心身体和食欲 询问彼此起床钟点及睡觉时间

读到某个单词你想起我 便问我是否因一件事想起你

彼此分享自以为有趣地事 末了情意绵绵分手

“么么哒、挥挥、晚安 ” 日复一日，我对此失望

一如在你身边感受难得地平静时 你问我怎么总是不爱说话 7/27 Ⅱ乳名 她在电话里不停地 叫我的乳名 顿了几秒我终于回应 而此前长达五十秒 我走出地下室 穿过走廊和人群 来到一片无人甬道 在这过程中 不知多少次她喊着 “素素，素素……” 我说， “喂？” 她不再喊 语焉不详地 说“……我好了呀， 你们什么时候 来接我？” “给你爸打电话让他接我走吧。” “我好了呀，素素。”

8/2 Ⅱ出错 在入夜前 定量完成应当的任务 黑暗中一遍又一遍反刍 恐怕每一段日常 出了错 而人生 就此不可挽回 所有的诗滤过手心 不可挽回

Ⅱ中元节后一天

全世界的月亮 都圆得过分正经 桃树根下 败叶堆一拢月光 灰色根系银色尸体 外来者倾倒垃圾 多年后 在故国收走喘息 而此月圆之夜 并无新生值得欢喜 也无死亡可庆祝 （9/7）

Ⅱ石榴 我咽下石榴籽 不会长出一棵石榴树 当石榴的甜消抵石榴籽的涩 姑父说 你完全咽得下 因此我咽下苦难 生出之于苦难的焦灼 我咽下仇恨 生出仇恨 破解石榴的过程规整而迷人 三秋的雨水灌浆 它比先前所有植物更内向地 获得丰满 随后逼迫世界咽下 （17/10/7） Ⅱ葬蚊 葬蚊确实比葬花

差几个意思 桌上躺一只巨大的六足蚊子 死得全尸，像睡着了 我扯一格卫生纸 裹起蚊尸

我捏着这团纸 扔进蓝色漆皮垃圾桶 豪华原浆香型棺椁 这蚊子上一世

交了好运 （8/17） Ⅱ车祸 年轻的堂哥走下车来。 老妇人半跪地上， 三十来岁的男人用力搀起母亲 医院里男人说—— 妈妈，我们坐轮椅好吗？ 老妇人破口大骂—— 坐个屁的轮椅，才想起自己有个妈！ 堂哥小心赔附—— 您看多少钱合适？需不需要报警？ 老妇人站起来，“没事儿，能走” 男人托起母亲的胳膊肘， “我妈都摔成这样了…… 两千吧。” （10/1） Ⅱ火锅店 在辛与辣之间 开合着千万张嘴 邻座男人“呼、哈”着张开嘴 而一些女人“嘶、啊”着分开唇 馋津未消 食欲不灭 所谓成年人们 将吃食的滚烫当成热烈的情意 吮着酱汁汤水强作难舍难分 搞得吃一回火锅 像进了A片放映室 （10/16） Ⅱ人生导师 首先，必得克制孤独 并非任何压抑和对抗 这手法太低级 给每一份孤独一块落脚处 别妄想抛弃自己。 其次，身处孤独而自觉悲愤 还需克制说话的欲望 不要去诉苦水， 别误了清晨睁眼后地幡然醒悟。 最后，要早睡。 （10/24） Ⅱ画家的光 我首先是失去了白天 其次失去夜晚 我爬下格子床 立在床边

披头散发 我的朋友惊叫着醒来 我趁此摁灭她的手机屏幕 我想起高更的厌恶 枕头旁的大片光亮于我不能忽视 一瞬间我洞悉某个秘密 未必出于扭曲的爱意 梵高背对窗户挡在那里 几乎无法忍受

枕头上那束刺眼的光 （10/26）

Ⅱ代代相传的唯有仇恨 我将巴掌掴在坏孩子身上 看他的眼泪和鼻涕 混含巨大的仇恨钉住我 一如十六年前 打了我一巴掌的女老师 我转过身 将幼稚的恨意甩在背后 未曾想到 一个暴躁莫名地夏日 以这种方式我报复了那久远地 不在人世的女老师 我已向世界复了仇 接下来 做个好人 （10/28）

Ⅱ全麻 四壁青灰，骨指泛白 自腕至肘沾惹余墨 “我误卿卿，卿卿误我” 来往责怪一问一答 冷淡得不像友人 你我相互刁难 立冬薄衫之下 心肠也冷 （11/7） Ⅱ人形泡面 脚踝是冷的，面是热的 掀开壶 对准脚踝浇透热水 面熟后 吃一口隐约要吐 但一口一口 连汤也喝完了 无数次不知道自己活着干什么时 就想起我是我爸的女儿 我什么也不是 只想做他的女儿 （11/7） Ⅱ忆看病 痛感模糊 因此，营营彼身心无旁骛 对另一个自己干瞪眼 也有第三者偷窥 偷窥这事 人人明目张胆 等候室的病患伸头探脑 而我黑色的肾体 暴露在电子屏幕上 我绝不承认它是黑洞洞的一团 我是黑洞洞的一片 （11/7） Ⅱ浪费了地日光 每一日，太阳如新 但跟你我无关 讨厌跑步，以及走远路 你选择不逼迫我 只在暗地别处 告诉我究竟如何一塌糊涂 我浪费我的生命 你认为这竟侵犯了你的权益 （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