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与十二美人图
我写得好累,好难过,好开心,也好幸福。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至于写得不尽如人意的,以后慢慢再改吧。今夜,可以好好睡了......
万里碧空净,仙桥鹊驾成。天孙犹有约,人世那无情?弦月穿针节,花阴滴漏声。夜凉徒倚处,河汉正盈盈。
——清·爱新觉罗·胤禛《七夕》
又到一年七夕夜,每当这时候,我会想起朋友写过的那个故事,好似已成一种习惯:我似乎记起五岁时候的那个孩子,站在树下一个一个地说笑话想要换取一个弹弓时候的模样。他说,你知不知道牛郎织女星的故事?你把弹弓给我,我就给你把这两颗星星射下来。
不记得以前的七夕我都说过些什么了。今年,却想说一个“胤禛和十二美人图”的故事。
(一)美人由来
或许《十二美人图》在故宫所有的藏品中并不见得多么出众,故宫收藏的历代美女图实在数不胜数。画中的美人美则美矣,却无外乎是历代美女标准画风的刻版复制,不带任何个性色彩。而学者之所以研究它,倒不在于画作本身,而在于画作背后隐藏的一系列秘密,比如何人所做,画中女子的身份,为什么是一律的汉服装扮?画中诸多的诗作和落款、印章都把它们的主人指向了雍正皇帝,于是就更加值得玩味了。他为什么要授意创作这样的作品,用意何在?
从画作题诗“破尘居士”的落款和“壶中天”“圆明主人”的印章来看,当时的雍正还是“龙潜藩邸”的时期。康熙晚年,朝局动荡,众多皇子们为夺嫡展开的政治斗争愈演愈烈,无疑是一个非常敏感的时期。当时的胤禛虽加封雍亲王,受赐圆明园,而以他的秉性和一贯作风,行事朝廷内外应是谨慎自律,韬光养晦,以待天时。这个时候,在自己的书房摆出一套汉服的十二美人图围屏,于其上频繁的题诗署名,难道不怕引人诟病?
再看美人图每副宽96厘米,高184厘米,美人的高度大约是150-160厘米,正是娇小女子的身量。无论是双面的还是单面的屏,在书堂里都会占去大量的空间。在外人看来,这是多么的堂而皇之,和书堂主人一贯的画风完全不符。生在帝王之家,富贵至极,无所不有,无论是现世的美女还是古画名作上的美女,想要拥有都是轻而易举,完全没有必要如此唐突的表现而招人话柄。胤禛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许正是与他当时的政治处境有关吧。
在康熙朝,老皇帝执政时间之长,皇子众多的背景情势下,皇权的角逐是一场遥遥无期的生死之战。论嫡长,论才德,论声望,胤禛都不算最出色的那个。可是最终的胜利或许并不完全在于此,而在于谁有足够的耐力熬过这漫漫长夜,得以幸存。胤禛显然看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寄情于圆明园,藏锋守拙,自称“天下第一闲人”。只等众多的敌手在一波波的政治漩涡中斗得筋疲力竭,成为强弩之末,自己才款款而出,以雷霆之势,一举成功。

这个自诩的“天下第一闲人”仅仅是为了掩人耳目,制造假象。他深知可为与不可为,亦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怎样获取老皇帝的赏识,怎样笼络机要大臣,广布亲信,怎样建立自己的阵营和智囊团,怎样与众兄弟融通感情维护表面的和谐,桩桩件件似乎都做得游刃有余而不露声色。然而这个过程难免是备受煎熬,痛苦不堪的。尽人事,却未知天命所归,渺渺茫茫,有失意也有落寞。
而此时的圆明园,对他而言既是休憩蛰伏之所,更是能使心灵得以抚慰的“疗伤”之地。以至他登基之后一直对圆明园钟情有加,以至扩建成为常居之所,与这座园子陪他度过了生命中的一段非常时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天下第一闲人”到史上最勤勉的帝王,圆明园见证了他太多重要的时刻。在这里,退可以隐居山水,进可以君临庙堂。寂寥之时,亦可以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也许,《十二美人图》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诞生了。
明末清初的文人卫泳,在《悦容编》中写道:“丈夫不遇知己,满腔真情,欲付之名节事功而无所用,不得不钟情尤物,以寄其牢骚愤懑之怀。”也就是说,“丈夫”与“尤物”,名士与美人,有一种天然的呼应,这种呼应已经被提升到了审美的高度,精神的层面。名士的郁郁不得志恰似美人的相思煎熬,他们是同样的寂寞惆怅,也许胤禛正是把画中的美人寄托成了自己的影子。画中婉约端庄的美人,以温柔的情态抚慰着他的伤痛,让他充满仇恨纠缠与欲望挣扎的内心得到暂时的平复。他不能视人的脆弱与隐秘,她们将为他守口如瓶。她们立在那里,永远陪伴着他,不会离开,亦不会老去。
画中频繁出现的竹子,是他们之间心意相通的密码。寓意着他们彼此都是高洁的灵魂,却同样寂寞空虚,不被赏识。而画中的题诗,甚至美人的仪态动作无不是胤禛精神内心的写照。她们或裘装对镜,有感时不待我,恐美人迟暮;或爱惜时光,抚书低吟;或持表观菊,无处诉心事;或闲数莲花,犹叹更漏长。而胤禛就是在这里,读书、沉思,和这些娴静美丽的女子形影相吊。那是他和她们共同构建的精神世界。
郁郁千株柳,阴阳覆草堂。飘丝拂砚石,飞絮点琴床。莺啭春枝暖,蝉鸣秋叶凉。夜来窗月影,掩映简编香。
那轻盈的柳絮是一颗才思敏锐的优雅灵魂,他听过她的琴曲。
我看书常常看得有些神思恍惚,她过来给我剪烛花的时候,窗户上就映出她秀气的侧影,摇曳生姿。我侧眼看她,她脸上的表情专注而安静。
——勿忘
他是多么盼望一个如他热爱这万里江山一般热爱他的女子。我也是如此的盼望,那是曾经有过的。哪怕是一点飞絮,也曾无比美丽的点缀过那样一个短暂的春天。

雍正十年八月二十二日,据圆明园来帖,内称:司库常保持出由圆明园深柳读书堂围屏上拆下美人绢画十二张,说太监沧州传旨:着垫纸衬平,各配做卷杆。钦此。本日做得三尺三寸杉木卷杆十二根。
为什么要收起来,它们在那里已经陈设了多久?该有所忌惮的时候摆出来,等到可以坦然处之了反而要收起。是做了帝王,不想让人看到自己曾经的隐秘吧。或许这一尘封就是300年,直到故宫博物院再次整理这些文物时,依旧是那尘封时的样子。
(二)美人原型
至于《十二美人图》是否有真人原型,这个原型又是谁?学者早有推论说,应是雍亲王嫡福晋,后来的皇后那拉氏。原因是《胤禛行乐图》之“荷塘消夏”及“采花图”中,有一名美女的容貌和发式,与《十二美人图》“消夏赏蝶”中的女子一模一样,而这一女子的形象又出现在《胤禛行乐图》之“胤禛与福晋、格格”绢本中。在《胤禛像耕织图》册里,这个女子的身影更是频繁出现。胤禛在“耕织图”册中题诗言明,画中女子是自己的妻子。更有康熙、乾隆的题诗进一步佐证了这个女子的身份。得以在这样隆重的画册中反复出现的女子,应是一个有正式而庄重身份的人,说她是胤禛的嫡福晋,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只是我有一个小小的疑问,在“胤禛与福晋、格格”绢本中,那个唯一汉服装扮,身材窈窕,眉目清秀的女子,从画面上看,是离书房内窗前端坐的胤禛最近的。据这个站立的位置就推测她是嫡福晋,似乎有些牵强。然而她又在“耕织图”册里多次出现,确证明她是嫡福晋无疑。只是,在“胤禛与福晋、格格”绢本中,她为什么只是从廊柱外探出头来呢?这样乖巧的动作显得她原本就娇小的体态更加可爱而像是拥有了一个别样的灵魂,瞬间与画中另外三个女子区分开来。而这个明显具有小女儿情态的女子真的是嫡福晋吗?怎么想,作为嫡福晋的仪态举止在这样正式的画作中出现理应是典雅端庄的啊。这一点我都看出来了,难道一向敏锐严谨的雍亲王竟没有察觉,还是默许?!这一点才真正似个矛盾的谜团。

以雍正皇帝的内敛自律,对尊卑礼仪是非常重视的。《国朝宫史》卷三记载,雍正七年(1729年)五月初六日,雍正皇帝连续发布了三道上谕,皆论及皇帝与皇后之间的尊卑关系。
第一道是批复臣下欲在钦安殿为皇后祝寿事:
尔等所奏在钦安殿为皇后建祝寿道场一事,既经奏闻,则必称奉旨为皇后建祝寿道场。朕思以下敬上为礼,若君上与臣下祝寿,成何体统?昔圣祖皇考为宁寿宫太后启建道场,原系孝思,欲尽臣子之诚。朕为圣祖皇考、皇太后圣母启建道场,亦是朕之孝思。今尔等为皇后在朕宫闱建立道场,殊非典制。且尔等愿为皇后立道场,不拘在何处俱可,如在钦安殿,则于体统有碍。
第二道询问皇后接受赐赏物品时如何谢恩:
皇后千秋之日,朕班赐表里、金银等物如何接受?再诸太妃千秋之日,送去表里、金银等物如何接受?苏培盛、李英回奏:凡赐中宫表里等物,皇后跪接谢恩;诸太妃送去表里,俱在佛前焚香接受。奉旨:此皆圣祖皇考遗留之恩,诸太妃原不必向朕称谢。又,奉上问:朕寻常赐赉之物,皇后、妃、嫔何如接受?苏培盛、李英回奏:皇后、妃、嫔见物跪接,诸太妃凡遇寻常送去等物件,皆起立手扶接受。奉旨:是。
第三道论及皇后宴席规格不可与皇帝相同:
昨日竹子院设座,朕宴上所有之物,中宫宴上俱有,似此皆礼制所关,当有分别,方于礼相合。尔等传与茶膳房人等,凡外来进鲜之物,原为朕进。朕理天下事,日夜焦劳,时思节用,不肯过分。中宫所用,如何与朕相同?不但体统不合,亦非撙节爱惜之道。若无关典礼,中宫有需用之物,遣人向茶膳房寻取则可。即进御之物,若有赢余,各宫内遣人寻取应用,酌量给与,亦无不可。
这三道上谕都与皇后有关。道场和宴席规格虽不足以证明是皇后的直接授意,抑或与皇后无关。然皇后看到这样的旨意,怎能不诚惶诚恐?该不该向皇帝有所解释,如何解释?想想都是如坐针毡。第二道旨意,更是警示后宫要谨小慎微,端正言行,因为举手投足无不在皇帝的监控之下。宫闱之内,纵然是结发之情,在一切尊卑礼仪面前,便轻得像一片雪花不知处地飞舞。
然而,那个倚着廊柱的女子,那个于偶然间被允可而显得可爱真挚的灵魂是个意外吗?胤禛的嫡福晋真是这么可爱的吗?想想也应该高兴啊。纵然那样的恩宠是要靠生平一时的运气,也终究有那么一剎。一生的盼望,不过就是那一刹那:
雪花以云为泥,以风为枝桠,只开一次,飘过万里寒冷,单单地要落在一个赶路的人温暖的衣领上,或一个眺望者蒙蒙亮的窗纸上,只在六瓣的秩序里,美那么一刹那,然后,回归于半滴水,回归入土。
——张晓风
“原以为你是明事理的人,没想到竟是越活越糊涂了。年纪小的时候撒撒娇,闹闹脾气还显得天真可爱,做妇人已经这么久了,却还是这样,真是脸皮厚了。”“你起来......有没有话说......还有呢?”他烦躁地挥了挥手:“下去。”
我安静地跪着,垂着头。他也许是喜欢我的,但那种感情是那么单薄,意料之外的一个动作就可以将它毁得一干二净。我离他太远了。我曾经以为在每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黑夜里,我用那些甜蜜而苦涩的故事喂养他,而他小声地用力地呼唤我阿离的时候,距离会消弭在那样的温情里。然而我错了。原来都是我的想象。
他很有刻薄人的天赋,实际上却不清楚自己说了些什么。那写了很多遍才“龙飞凤舞”得以成型的“恃宠而骄”恰恰证明了他已经过分地在意了。可是,在他们相处十年后的那天晚上,胤禛问阿离:“是谁说过,我们要常常赤城相对才好?”十年了,相依相守不相识,他已经开始将她幻想成另一个不存在的女人。
——勿忘

是的,无论爱是以怎样的形式。是爱上一个鲜活存在的人,还是爱上一个已经尘封的梦。当你觉得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就难免要依附于想象。所以,无论多少年过去,一旦我捧起这个故事,总是要“噗噗”地掉眼泪。如果他是人们惯常想象中的帝王心性,那反倒释然了。只是在想象里,我们却期望他有爱。他懂,他也会说“抱歉”。知道不能靠得太近,却又不能断绝这念头,他们两个竟都是如此啊。这种相互的矛盾和纠缠就是爱吧。有时候不是不知道,而是“害怕知道”;不是不明白,而是“害怕明白”。
她是在那遥想中的圆明园里做梦呢。那些华丽的发光的房子是金色的,那些雅致的灯饰在心底氤氲一片怀旧的宁静光亮,暖暖的,像是来自记忆深处熟悉的慰藉。也许你等不来一个人,陪伴你的只有一盏清灯。我并不害怕,因为我知道它会为我一直亮着,驱谴所有看得见看不见的黑暗。那不是一盏灯的光亮,那是我灵魂里一颗星辰的光亮,它依仗你的能和热证明自己微末却真实的存在。如果有一天它黯淡了下去,也不是因为你不再照亮它,一定是它泯灭的想要发光的心思,为了你,或者又不是。它不是因你而生的,也不会因你消亡,它是一道自由的星辉,萦绕天际并不是为了一定要撞上你深情的眼眸。
她如此傲然地想着,可是一旦念想里涉及到你,她就骄傲不起来了。她想变成一颗星星,在亘古不变的天宇间望着你的轮回。可是,这个愿望又是残酷的,相望是残酷的。她是萦绕着你的天宇,可是她不想承认。她可以矫情地说她是为你而生的,可是她从来不说。她分不清这是因为谦卑而逃避,还是因为固执而沉默?她敢于直面梦与现实的距离,她在这狭长的缝隙里走得从容而优雅,可是每每当她心底涌出这样澎湃的力量,她就要掉眼泪。
爱一个人是可以不说的,一点也不说,更像是真正的爱。是呵护,是珍惜,是在心底里藏一个甜蜜的梦。谁也不知道,你笑得那么美是因为什么。那么因爱,你之所以没有把《勿忘》说给身边的人知道,就是因为这个吗?还是,你也和我一样不自信呢?只是我从来没有懊恼,也没有感到寂寞,反而觉得自在。就像娴静而多思,连惆怅着都是那么优雅的阿离一样自在。或许这种谦卑恰是另一种狂悖,让这个白日梦一直都醒不来,竟让我觉得,在别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泪是一种幸福?!
(三)千古帝王
从众说纷纭的传奇继位,到离奇的突然崩逝,雍正的一生充满着神秘色彩。在他的时代,一方面对汉文化及其推崇,将尊孔重儒推向了极致,另一方面为了推行新政排斥打压士族利益集团,更使“文字狱”的大兴达到了巅峰。这一系列矛盾极端的举措背后,不乏深层次的原因,然而雍正复杂多变,阴阳两极的特殊人性符号也确实给他的政敌们诽谤诟病他的著书立说提供了口实和素材,使得雍正皇帝的形象亦幻亦真,始终隐藏于历史的迷雾之中。
他喜欢起一个人来,确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唾弃起一个人来,更是最恶毒的诅咒。最好的例证是年羹尧。西北一战,雍正本没有十足的把握,然而侥幸胜了,使他喜出望外,不甚惶恐,竟不顾九五之尊的身份称年羹尧为“恩公”。然恩荣加身,长此以往,即便再谨慎的臣子也会骄纵弄权。一旦如此,则为雍正强烈的自尊和专权所不容,也可以说,年羹尧的悲剧正是雍正的纵容而使他一步步濒临深渊。
这样前后矛盾,出尔反尔的例子不在少数。登基后,雍正曾对在潜邸时有亲密往来的迦陵禅师赞誉有加、恩礼备至,然而这位高僧从此竟飘然远游。迦陵圆寂后的几年,因其弟子谈及先师与雍正潜邸的秘事,使得雍正对迦陵的态度反转大变,夺其封号,并称自己过去的行为“失于检点”。于小事上,雍正连一个戏子都不曾放过,前番还赏赐了食物,继而因他无意中问及了本地官吏之事便立即将其处死。上一秒还是天堂的荣耀,下一秒便成了地狱的噩梦。这样的君主,怎能不使臣下惶恐而心胆俱寒呢?
也许这样的矛盾与狭隘,却正是一个帝王的孤单。他很想被了解,却又害怕被了解。他很想觅知音,却又害怕伤及自尊,危及权位。他应深知,身为帝王便没有知音。既立了壮志,许下宏愿,那么作为一个普通人的闲散生活就只能是《雍正行乐图》里那个圆明园中淡远美丽的梦。然而又怎能平复内心的煎熬?于是我们看到了上千万字的朱批,言辞之细腻繁冗,字数甚至超过了奏折本身。他是在掏心掏肺地说着心里话,期盼着有人被感动,或许这是可笑的,却又让人不得不悲悯。一旦他如此的诚恳得不到期望中的回应,便疯狂地报复。
他不是真君子,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也不是伪小人,他识大礼而持伦常,不乏真情。无论是善的一面,还是恶的一面,至少他都没有粉饰。成也四爷,败也四爷,他是如此真切的一个人。“朕就是这样汉子,朕就是这样秉性,就是这样皇帝!”是啊,如果我四哥不真,怎会有拼命十三郎的誓死相随。
曾记何时,他们还是灿烂的少年,两人下棋。四哥见势不妙,仗着自己的臭棋篓子仍是一贯地耍赖:“哎呀!手抖了一下,下错了下错了,重来一次。”十三弟含了一口茶,使劲地摆手不让。四哥狡黠地一笑:“嘿嘿!再让我一次,最后一次。”随即将棋局一手搅乱。十三弟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四哥,你怎么这般赖皮!”那时候,我们的四哥还没有那么敏感的自尊心,而我们的十三弟也还不懂得怎样和四哥下“和棋”。
而电视剧里,更是利用“山西亏空案”、“科场舞弊案”,将雍正激进操切,矛盾极端的性格艺术再造成了勇于认错,为国为民的优良品质,进一步正面宣传了雍正这一天下为公、毫不利己的光辉形象。然而认错,即便对一个普通人而言也不是容易的,更何况是一个如此看重自己声名的帝王要向臣属,向天下百姓认错呢?肯定有小插曲。
就在认错的前一天,十三弟还在向四哥倾诉肺腑之言,说没能及时提醒,制止事态错误的发展,是因为四哥如今是皇帝了,有些话想说却有了隔膜。四哥当即摔了茶碗盖,那是他强烈自尊的本能反应。然而当张廷玉说道,正是因为有了魏征的犯颜直谏,才有了唐太宗的贞观之治时,四哥又不得不站起来,没趣地把茶碗盖捡起。可他还是不服气:“骂得好啊,接着骂啊!”最后自顾自走进了偏殿暖阁,关上了门,去做自我斗争去了。他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即便是最亲近的人,都不可以。
第二天,自我斗争的效果非常显著:
“你们且慢拍朕的马屁,在这两件事情上,朕实在是不英明啊。岂止是不英明,而且就是因为朕才造成了今天这样一个局面。朕轻信了诺敏。不,不只是轻信,朕是在自欺欺人。如果朕头脑清醒,诺敏就不敢诓朕。如果朕不是急功近利,诺敏就无机可乘。也不会有这么多官员,置煌煌国法于不顾,一拥而上,来保这两个罪无可恕的国家罪人!你们以为,朕赐了诺敏‘天下第一巡抚’的匾,就一定会为了顾全自己的脸面,为诺敏开脱,说到底,是为朕自己文过饰非。如果你们以为朕为了顾全上书房几个重臣的脸面,就一定会投鼠忌器,如果这样想,你们就错了。同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相比,同九州万方的天下苍生相比,朕的脸面算得了什么?上书房几个重臣的脸面又算得了什么?如果朕连这一点都分不清楚,圣祖仁皇帝,会把这万斤重担交给朕吗?如果上书房的重臣们,连这一点都分不清楚,他们还有资格呆在上书房吗?
——《雍正皇帝》台词
说得好,公务员们当全文背诵。可是在此之前,是谁在拍马屁呢?人群中最末的一排,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官员。他隔了那么远,扯长了脖子,夸张的表情使得本就丑陋的面孔显得有些滑稽。他大声地喊着:“皇上圣明烛照,臣等不甚钦服!”他抑制不住发自内心的喜悦,却又因为这是威仪的朝堂而不敢太过放肆。他不是在拍马屁,他是在吐露心声,就好像是在说:“哥们儿,干得漂亮!兄弟挺你!”我觉得他一点都不可笑,他好可爱!他是知音。

如果一个帝王能够克服自身的弱点,能够摒弃了小我的私心,那么,还有什么是他的铁腕强权所不能办到的呢?就像他质问那些迂腐虚伪的儒生,因一句“你们也配说天下太平?!”而发出的大笑。这笑声太有感觉了!有王者的气魄,有改革家一往无前的决绝,一直传到养心门外,化为一种无形之中的震慑。跪了满地的人,却那么静悄悄的,显得这笑声多么震撼,却又多么寂寞。仿佛这一笑,可以一舒他心底里所有的块垒郁结。当他下定了决心要做成一件事的时候,整个天下都不能阻挡。
我像是被感染了,被一种政治家的魅力所折服。我想放弃那个自私又狭隘的身份,我不想再承受那些不明不白的痛苦和煎熬。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存了能替他扛一扛的心思,竟也想要“立志做一人物”。我想建立一种明朗简洁的关系,让我有一个光明磊落的理由去为他而生,或者死。直到有一天,当他怀想我的时候,可以不必说“抱歉”。我想做一只破茧而出的蝴蝶,振翅美丽地飞舞。那是一种怎样的新生的畅快,可或许,又将是无比地难过。
(四)四季来去
300年前的某一天,胤禛和胤祥相约一起去了西山的大觉寺。雨过初晴,二人在山间作诗相和。
胤禛《再过大觉寺》:一径烟萝夕照深,山窗幽竹更添阴。老僧谭法挥松麈,异鸟衔花敛雪襟。阁响钟声传密义,潭空云影鉴禅心。频来端爱风泉洁,却向无弦听好音。
胤祥《西山》:霁色来西爽,云端见远峰。翠含新雨重,青爱晚烟浓。逸兴登山屐,清音隔寺钟。何时探胜迹,泉石纪游踪。
爱新觉罗·胤禛,不算是个诗人皇帝,不过细想来,雍正也必不屑于诗人皇帝之名,他自述“不娴声律”,作诗只是“宴赏登临,触物寓感,有会而作,因诗记事,借以陶写性情而已。”他曾在乎的,只是“闲人”二字,“闲人”生活曾经让他“既无庸皇皇于富贵,更不烦戚戚于贫贱,只期消融机巧,遂觉随处乐天,情之所寄又闲矣”,“闲人”生活恐怕又让他最终“恭承皇考托付之重,临御寰宇”。
——雍正皇帝与迦陵禅师
胤禛早年经常出入雍和宫附近的柏林寺,因与胤祥的相厚得以和大觉寺结缘。雍正的一生,可谓与佛学颇有渊源。前后修缮柏林寺、大觉寺,行为得当,含而不露,获得了康熙嘉许,为他的夺嫡之路留下了精彩一笔。他本人对禅宗参悟颇深,编撰有《御选语录》。潜邸时期的胤禛对佛学的研修和推崇,表面上看,是欲显示自己淡泊世情,无心于嫡位,实则这种哲学上的修为和性格上的磨砺使得他隐藏更深,只待时机成熟,一朝便可“飞龙在天”。
“近日只要一合上眼,便见万座大山矗立,千条大河奔涌。请问大和尚,这山是真山还是假山,真河是真河还是假河?”
“倘若心中没有江山,纵有千座大山万条江河,都是虚幻。倘若心中有了江山,一粒尘埃便是真山,一滴水珠便成江河。”
“那为何每当我眼前,矗立起万座大山,趟过大河之后,心中便顿生无穷烦恼,不尽忧愁?”
“有江山便不能有我,有国便不能有家。”
——《雍正王朝》台词对白
或许300年前,雍亲王与迦陵禅师就曾有过类似的对话。
清康熙五十九年(1720年),雍亲王对大觉寺进行了修建,增建四宜堂、领要亭等。完工后,推荐迦陵性音出任大觉寺住持。那是1720年的秋天,也许来到寺中,他们一行人将看到满眼的银杏叶。还有大觉寺著名的玉兰,是否正是那时种下的呢?

我并不懂佛,却喜欢花。大觉寺的玉兰、法源寺的丁香、崇效寺的牡丹一起被称为北京三大花卉寺庙。山中岁月,与尘世是不一样的周期:“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铁甲将军夜渡关,朝臣待漏五更寒。山寺日高僧未起,看来名利不如闲。”这样类似的句子,《悦心集》里太多太多,有真心的向往,也有无奈的忧愁。不过我还是更喜欢花,哪怕是牵牛花、萝卜花,随便什么花,总是有它盛开的时节,盛开便是最快乐的事。至于什么是寺庙,我觉得史铁生的一篇随笔写得很贴切:
那庙的形式原就是一份渴望理解的申明。它的清疏简淡,朴拙幽深恰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告诉自己也告诉别人,这不是落荒而逃,这是自由的选择,因而才得坦然。那形式下的宣言应是:入圣当然可以,脱凡其实不能,无论僧俗,人可能舍弃一切,却无法舍弃被理解的渴望。
“九重三殿谁为友,明月清风作契交。”于是雍正皇帝觉得圆明园的四怡堂是再好不过的书房:春宜花,夏宜风,秋宜月,冬宜雪,居处之适也。我却想到电视剧中这样寂寥空落的场景。应该做一首高洁清冷而韵律优雅的诗以和之,可我是现代人啊,一般情况下读古诗如果不借助注释都是读不懂其中意境的。尽其浪漫,我也只能想到一句唱自陈绮贞极其简单的歌词:你踏过下雪的北京。

看着你踏过白雪的足印,想着你心中的四季,我会这样说:回忆往事就像置身于鹅毛大雪里,有时候觉得一生已度过了大多的日子。春天代表着所有的萌始,幼嫩而清鲜;夏天代表着所有的盛放,热烈而单纯;秋天代表着所有的凋零,萧瑟而决绝。冬天代表着所有漫长的沉重,因为回忆的缘故。人也是在冬天学会寂静地看待一切,学会心灰意冷,学会把过去所有悲喜的色彩化为一场漫天白雪。
我未有想过要痴迷于一切古典的物质和形式,那确实不适合我,也并不想以那样的方式将自己与现世隔绝,即便梦得真切,也会醒得痛彻。而对现世的种种,很多时候我又是隔膜的,因为固执认真又变化得缓慢,在精神上更似一个古人。我不知道这是好的,还是糟的。我只想以自己的方式存在和表达,并不在乎有什么意义。或许仅是了却一桩心事,留下一些念想吧。
我们是在爱着谁?或是在离合后的结局里,已经忘记了那是谁,哪怕只剩下一个梦中萦绕的影子。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心里有梦,梦里有爱,便有了无穷的快乐和力量。你是我的创造,便永远与我在一起。虽然不曾见过你,可是你却永不会令我失望。
如果下次再去故宫,我想找断虹桥上那只挠耳朵的小狮子合个影。如果你说我今天是做了一个大大的白日梦,“唔唔,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