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尖
打前月来镇江,妈妈就对铎的奶奶种在楼下闲地上的南瓜垂唌不止,想吃的不是瓜,是尖。不过奶奶不肯,说这东西都是毛,怎么能吃,况且摘了尖子就长不出瓜来了。妈妈在楼上想着瓜菜睡如翻饼,寻思只消偷偷弄来一把,泡水剥净,加两烂蒜烧成深绿,加一勺荤油,就是最好的汤菜。
瓜尖也可妙食,或加里脊爆炒,更有加鸡枞来炒的。不过我们都不喜欢,嫌浪费了这清净菜。
瓜花也可以吃,镇江这边用来作饼馅。云南吃法还是或煮或炒,把多粉的雄蕊摘掉洗净,整朵下水,明黄大花漂在汤面像落水的舞娘。
剥南瓜尖是技术活儿,非手巧耐心人不办,在滇东南壮家,会不会剥南瓜尖乃选巧妇的标准之一。就我总结的经验来看,要诀有三:要趁新鲜赶紧剥,要先浸水使之柔顺,要始终“贴”着茎剥。剥出来的瓜藤,光滑脆嫩,手艺好如我妈可以把整条茎都剥得光溜可弹,再顺手折成指头长的小段。瓜叶也要剥,从背后掐起筋络,整个儿扯出,扯得好会抽出一张“蜘蛛网”。
以前在云南老家,夏天家家吃南瓜尖,住在小巷的人家,邻家奶奶阿姨们常坐在一起剥瓜尖,聊家常,快手剥好自己的,就给别人帮忙。我看《请回答1988》仨妇人坐巷口剥菜的画面,总有点感动。除了时间什么都不富裕的年代,对事和人都更舍得花时间。
瓜尖比其他菜稍贵,却也是寻常菜,吃起来清甜,茎杆脆嫩,瓜叶软糯,有“反差萌”。对于小孩来说,吸管似的瓜杆还好玩儿,可以捻着吸汤水喝,往外当喇叭吹气。
在上海家附近菜场居然也看到卖瓜尖,两三个老婆婆,临时摊头各摆几小把。如获至宝抱走,一路上都有人问,这东西怎么吃。卖鸡的安徽人似乎会吃,但他们只是炒食,不见煮汤。
这次来镇江,听奶奶说,她种在楼下的饭瓜(镇江管南瓜叫饭瓜)结了一个三斤大的,想着等铎回家带他去摘,不想前几日被偷走了。奶奶愤愤,写了一张纸头贴在地旁树上:“偷别人的东西怎么不脸红,吃偷来的东西会生病的。”当了一辈子医生的奶奶,能想到最厉害的骂人话大概就是这样了。可爷爷不让她泄愤,第二天下去撕掉了。
感谢小偷,瓜没了,我和妈妈就能顺理成章吃瓜尖了。抬两把剪刀下地,冒着蚊子抢摘。经深夏新入秋,南瓜藤攀墙匐地,新叶蓬勃,长成了一片迷你瓜海。我们三下五除二剪够一顿的量,妈妈快手剥好,晚上我用鸡油煮汤,端上桌,铎爷爷奶奶一脸狐疑,试着下筷,咦,真的好吃,不刺嘴,清甜。爷爷说,其实之前听你们说可以吃,奶奶剪来炒过一次,不会剥,带毛下锅,糙得没法下嘴,全部倒掉了。
我以前一直觉得妈妈的口味太保守,评价东西是否好吃的唯一标准就是“像我们那边的味道”,有点像阿Q进城,看煎大头鱼时加葱丝都是“可笑”的。现在慢慢觉得,守旧也没什么不好,起码能让某个地域的本色风味得以传承。不过这样的人估计也不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