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孩子

                
                
乡村里土地很多没有打过水泥，阴雨天气鞋底就会有一层粘一层的黄泥。摞多了，鞋重得拖人，那就得找个地方洗洗。我小的时候，山上会有细细的水流从村中淌过。走到哪里想涮鞋了，就伸脚到小溪中晃两下。那会儿不像现在家家都通自来水，山上下来的水清冷又干净，脚伸下去总是一个激灵。
村里有路，可小孩常常不走。半坡的梯田上，水稻被收光了堆成高高的草垛。我们想下河洗澡，就猛冲着从田坎上一个个跳下去。连跳几十级，有高有低，从山腰一直冲到谷底。欢叫中夹杂着脏话，有种不管不顾的野气，每天都脏兮兮的。后来直到我去城里上小学，班上的音乐老师还总嫌弃我脏。没山坡和小河了，我就在回家路上的建筑沙堆上刨坑玩儿。
不过当然也渐渐被驯化，确实适应了城市生活。现在再回老家，没有路的地方不会再去了。捞鱼，捉石蚌，揪蚂蚱，抓蜻蜓，所有的这些游戏都只停留在我的记忆中。当然现在我还可以去抓，但还是不一样了。干净的衣服和鞋袜，从一个譬喻的角度看，变成了我自愿戴上的枷锁。我不讨厌城市，也不认为它有什么特别的罪过。只是在这样舒适便捷同时制度化的环境中，人确实会被剥夺掉他的一些动物本性。而人最单纯的快乐，哪一样不是动物性的呢？
我看后来出生的弟弟妹妹们，就总觉得他们太乖了，没有自己无用的时间。学习啊游戏啊，都有一个框架在。所有的人都在玩王者荣耀，所有的小孩都在上兴趣班。不好吗？也不是。这就是文明，一个无法置身之外的潮流。
如今人在夜里凝视星空，是因为他想，“星空多美啊，我要凝视星空”。歌词里唱远方和田野，于是就有人去找远方和田野。不是的，曾经不是这个样子的。曾经我们抬头呆望着夜空，是因为夜空就在那儿，因为星星就在那儿，而我们被那亿万光年外的闪烁所吸引，沉迷在宏大的安静之中。坐在山尖尖上，坐在秋收后的地里，这一切都不是刻意安排的，是天真而无人记下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