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娇娜

孔雪笠是一个书生。爱诗，也爱酒。 因对功力利禄无所求，故一直四处漂泊，适逢一友人任天台县县令，来信请雪笠前往，雪笠赴约而去，不曾想友人因病而逝。雪笠落拓不得归，便寓居于当地的普陀寺，平日为寺中僧人抄录佛经，暂且安定下来。 寺西面有一宅第，空无人居。寺中僧人告诉雪笠，此宅院为单家所有，只是当年单家因牵涉到一件官司而家境败落，便迁回家乡，只留下了这处空宅。 一日大雪，纷纷扬扬，天地寂寂。雪笠从外归来，路过单家宅院。一少年忽从门内走出，如庭中玉树，月下清风。少年见到雪笠，作揖行礼，雪笠还礼，二人便于雪中交谈起来，彼此皆有相见恨晚之感，少年便邀雪笠进门，雪笠慨然从之。 屋内布置素雅，壁上皆为古人书画。中有一幅为飞雪长亭之景，画卷中长亭占小小一角，其余皆为漫天飞雪。案头有书一册，名《琅嬛琐记》，雪笠一时好奇，拿起翻阅，竟从不曾读过。 少年问起雪笠为何在此，雪笠便说起平生落拓羁旅之事，少年怜之，劝道：“既如此，孔兄何不设帐收徒，我愿当孔兄学生。”雪笠忙道：“才学浅薄，不敢教授，愿以朋友相处。”于是又问道，“不知为何家门关闭许久？” 少年答道：“这是单家宅第，从前因单公子回乡居住，所以空闲了很长时间。我姓皇甫，祖居陕西，而适逢大火，家宅不存，是以借住于此。” 雪笠听闻，劝慰了几句，少年则云淡风清，并不挂在心上，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今得以遇见公子，亦是有幸。不如且去喝酒畅聊，方不负今日这大雪纷飞。”此语正合雪笠心意，二人便举酒对雪，相谈甚欢，不知何时竟沉沉睡去。 第二日，雪笠还在睡梦朦胧之中，忽听得有小僮报太公来。大惊，忙坐起，便见一白发老翁踱进，向雪笠行礼道：“多谢先生不嫌小儿顽劣，肯加以教导。小儿初学，万不要以朋友之故而当作同辈看待。”话刚说完，便命人进锦衣貂帽，服侍雪笠穿好。雪笠梳洗完毕后，又准备酒菜邀雪笠共饮。酒过三巡，方告辞而去。 少年向雪笠呈上自己的文章，雪笠发现少年所作多是古文诗词，而不见八股文章。心下好奇，问道：“为何竟无科举文章？”少年笑言：“不求功名，但求尽兴。”雪笠亦喜作诗，便悉心教导。 至傍晚时分，少年忽然偷偷唤小书僮，问太公是否已安寝。小书僮回复是，少年便命悄悄唤香奴来。书僮离开后不久，用一绣囊将琵琶抱来，放于桌上。 一时，一佳人入，红衣烈烈，红妆艳绝。少年命香奴弹《湘妃怨》，香奴用牙拨勾动，曲调节拍皆非过往所闻，雪笠只觉激扬哀烈，如雨横风狂，万点残红零落。末了，渐趋平静，只余微风轻拂，湖水微澜。曲终，余音仍久久不绝。雪笠起身推开窗，明月映照庭院积雪，有风吹进屋中，屋内烛火摇晃。少年饮尽杯中酒，道：“此为老父所养侍婢，擅奏琵琶。今日唤来奏乐助兴。孔兄可还满意？” 雪笠点头称赞：“香奴琴艺确实高超，只是从未听过此曲，不知是何人所作？” 少年笑道：“为小弟一友人，平素喜弹琴作曲，不知孔兄有何见教？” 雪笠道：“此曲虽激昂慷慨，却又并不尽然，似蕴含了些难以言说的心事，故其下又暗涌彷徨。久不曾听如此曲音，方才是我唐突了。” 少年起身走至雪笠身旁，道：“常言知音难觅，若有机会定当引见你们二人相识。” 雪笠摇头：“我虽对作曲之人心向往之，但能听得一曲，已然足够。皇甫弟不必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