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留春秋意,故人已无踪
古人还是对春天有无限依恋和不舍之情。春光、春华、春景、春色,对他们来说,已经超出了单纯的自然属性,带有着隐喻色彩和象征意味。春,是美好的年景、短暂的青春、易逝的光阴。春去总是让人哀伤惆怅的,所以张先在《天仙子》中,午醉醒来后,会“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所以晏殊在《浣溪沙》中,清醒地明白了“一向年光有限身”的生者假借之意,于是便“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古人就是这样自恋,对语自然,念及自身,顾影自怜,暗自神伤,瘦影正临春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
因为这种自怜和自恋,他们对春天的一切都有着恋恋之情、拳拳之意。他们举酒持觞,他们仰天祝祷,为了留住那一抹春痕,也留住自己的刹那浮生。宋祁在《木兰花》中,虽然喜觉东城风光好,但心有不足,思量转悲,叹了一句“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欧阳修在《浪淘沙》中,面对杨柳婆娑、拂面春风,也会潇洒之中带依恋地来一句“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连杜甫那么老成持重、沉郁忧国的人,在《曲江》中,面对穿花蛱蝶、点水蜻蜓时,也会不自禁地流露出世家子弟的浪漫心性,于是他“传语风光共流转,暂时相赏莫相违。”
春天如此,秋天又如何?“秋睹清风明月,星灿光耀”,那是禅者的智慧;九月秋高气爽、层林尽染,那是豁达人的闲情。秋天的意象,总带着点儿悲意和荒寒。要么就是“荒庭垂橘柚”,要么就是“秋色老梧桐”,要么就是“日色冷青松”,清、寂、冷、静、荒、凄、老,这是秋季的关键词。热爱用自然借喻自身的古人,怎么可能放过这些独属于秋季的特质,他们总是和秋花秋华一起,“槛菊愁烟兰泣露”。还是刘克庄会享受人生,懂得从任何一种自然情境中获得精神滋养。他的《初冬》,虽题为冬,但那是走到秋天深处,带着秋季尾巴的时节。“竹外秋声渐作威”,那正好热闹一番,大张旗鼓地命仆童置旧衣、设暖阁。他也会向西风祝祷,大大方方邀请深秋共赴筵宴。酒绿初倾、叶浮嫩绿,“蓉菊满园皆可羡,赏心从此莫相违。”放下那些矫情无用的轻愁,我们还是一起持螯对菊吧。
春花秋月,总是关情。留景,即是守情。但如果在这些美好的情境中,多加了一个人,多加了一些情节,那么总会有“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时。”这时的年光美景,便是刺心,便是不解风情。还是欧阳修的《浪淘沙》,当年携手,共赏花丛,只是“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情景,古今皆同。岑参重游故地,但觉满目萧条,他说:“庭树不知人去尽,春来还发旧时花。”不仅仅是花,大好月光,有时也会变得没有眼力见儿。刘子翚在《绝句送巨山》中,也言若洒脱、心实悲伤地叹惋:“明月不知君已去,夜深还照读书窗。”也有强颜欢笑,故作欢喜的人吧,像是我最爱的老杜。九月九日,他兴来尽欢、崔庄欢宴。他的头发已经短少稀疏,他的眼角已经皱纹如壑,但他还是眯起了眼睛,“醉把茱萸仔细看”。可明年此会知谁健?他们都老了,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天光向晚、急景凋年,所以大家请记取身边客、细数眼前人,这个年龄,已经无法避免,“一年一度埋荒草”。
是啊,国已凋零,故人将老。那些曾经的盛世华年,眯起了眼睛,也寻不回,看不清,只有落花与风景,温柔又无情。《江南逢李龟年》中,他故人故情怀故宴,追忆旧日繁华,面对今朝离乱,最后也只能云淡风轻地叹一句:“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