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夏

下午六点半，从六楼的飘窗望出去，太阳还气势很足地斜挂在天边。但人在地面已经晒不到了，楼房和大树已经遮蔽出足够多的阴凉。 “走吗？” “走呗！” 收拾完餐桌，和老公对个暗号，就各自换上最轻便的鞋子下楼去。这个家庭活动是从7月份才开始的。也就是说，在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我们才像许多人那样，晚饭后出去走路。 走路不是散步。以前偶尔出去散步，一晚上也许走不了几步。随便晃到楼下，在跳广场舞的旁边停下来看一会儿，碰见熟人了停下来聊几句，再走到冷饮摊旁边喝杯绿豆汤。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回家。 走路的重点在于走了多远，计步器上的数字过万了没有，有没有能让人惊叹的萤光路线图。我们是走路界的新手，知道自己走不出多大的成果，所以也压根儿没准备晒。 为什么在全民走路的时代我们到了盛夏才开始走呢？因为家里太热了啊。 冬春两季天黑得早，五点半就暮霭沉沉，天冷风大，不想出去。秋季气温适宜，在家里就能感受凉风习习，让人从里到外舒坦得很，不想出去。唯有大热天的，窗外的大树不仅纹丝不动，蝉还聒噪得让人坐不住。吸饱了十多个小时热气的屋子像个蒸笼，总不能没日没夜地浸淫在空调里吧。 “走吗？” “走呗！” 四楼的狗听出我们的脚步声，早就开始叫唤了，老公也配合地吹了几下口哨。楼下已经越来越热闹，几乎所有的人都出来了。有的领着穿泳衣的孩子去泳池。有的光着膀子奓撒着手在树下等风来。有的占到了休闲长椅，看样子会坐一晚上。有的一看就是走路去的装扮，手臂上戴着计步手环。有人在跟老公点头打招呼，是那个爱锻炼的退休老律师，依然擎着一个收音机，光着两只沧桑的大脚，一步一步从容地踩在微烫的地面上。 从小区大门往左，走到农副产品市场，顺便检查一下市民们最关心的城市建设工程——已经竣工的环城路口还是堆着土，究竟在等待什么时机开放便民呢？往右绕到汽配城，看到那边又竖起一排排高楼。再往右拐个弯是城郊的居民区，无一例外全是小洋楼。门前栽棵果树，圈一片菜园，养几株花草。已经早早地洗完澡的人们穿着睡衣坐在门口，拿着扇子聊天。这一幕像极了小时候的场景，只是那时候人们坐在外面时，屋子里是黑咕隆冬的。当时还没有通电，或者，是为了省电。走到一排农家饭庄，再一右拐，路线形成一个圈，这就回小区了。 从小区大门往右，会经过几个小区，其中有一个是别墅区。前些年建完后每套房子都敞着空了很久，我时常带女儿去里面玩。再往前是工业区，林荫道两旁是很有规模的一座座工厂。有的厂晚上开工则灯火通明，有的厂晚上歇着就只看见门房和保安带着狗在纳凉。由于这条路不是主要交通要道，地面被画上了驾考的各种标识，成了驾校路训基地。估计着留出返回的力气就拐弯了，还是连续几个路口右拐，一个大正方形走完，又可以从小区的侧门回去了。 有时孩子和我们一起出来要去江边玩沙，就从小区北门出来，一条笔直的路直通大堤。只是要过两次红绿灯，还要小心往大堤上运砂运卵石的大卡车。上得大堤就热闹了，卖莲蓬的、卖烧烤的、卖绿豆汤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还有很多人推着摩托车顺着斜坡下到水边洗车子——最近还有人把小轿车开下去洗。挽着裤脚带孩子泡江水的也会饶有兴味地看他们洗车。这也算是沿江小城的独特风景吧。 一般我会落半步在后面，毕竟老公是大长腿我是小短腿。我能凭他上衣汗湿的程度来判断大概走了多远。他的两个肩胛骨湿了，大概是一千步。再多湿一点，两边的湿痕相连成一个心型时，差不多两千步。继续往下洇湿了大半个背部时，应该快四千步了。偶尔回过头等我时，我看到他或蓝或紫的T恤前胸变成了深蓝或深紫，这就得五千多步了。此时我的腿已经很酸，脸上的每个毛孔都在往外喷汗，眼镜不停地要滑下去。 一路走着，感受到地面热气的蒸腾。有时会说话，有时一言不发。有时觉得自己是在休闲，有时觉得自己在跋涉。许多人从后面大步流星地超过，像奔赴伟大的目的地一样坚定。迎面擦肩而过的人手臂大幅摆动，虎虎生风。而每走到五六千步时，我就会在忍耐中感受到满足的解脱：“今天走了好远好远啦！” 然后我会竖起耳朵听老公说出那句话：“嗯，回家吃冰西瓜！” 如果没有了冰西瓜的召唤，这一场徒步该会变得多么严酷和无趣？我甚至都拒绝中途买水喝，把所有对水分的渴望和期待都留给冰箱里那半个彻凉的麒麟瓜。 终于回楼洞了，四楼的小狗又在门内喊叫，老公敷衍地回应两声口哨，疾步先上去开门。我扶着栏杆歇一歇，后一步进得家门时，老公正在厨房勺起勺落把西瓜瓤挖到大微波碗里。我两眼迷离直奔过去，抓起勺子舀一块放进嘴里，气还没喘匀，只能“唔”地一声，对它的冰和甜表示最高赞叹。我和老公各占据一个水槽，默默吃瓜，只听得到“扑扑”往槽内吐籽的声音。剩最后两三块时，彼此把大的谦让一番，最终和平友好地吃完。喝光汁、洗碗勺、净水槽、装瓜皮、扔垃圾，这下才去冲凉，心安理得猫进空调房。 而万能的专家早就警告过我们，水果切不可多吃，尤其是西瓜，含糖重，比吃饭还让人长胖。 所以不要问我为什么这个夏天夜夜徒步还变得如此圆润，因为我对西瓜爱得深沉。 再漫长的夏也会有退位给秋的一天。今天立秋了！按习俗，北方人民似乎又要吃饺子，南方人民则要洗秋澡。秋澡要去江水里洗，据说洗了不会长痱子。还要啃秋，就是一家人围在一起吃个西瓜或者香瓜。秋澡嘛，今天晚上去江水里摆一摆脚就算洗过了。啃秋嘛，是一定要啃的。 不知不觉，走了一夏。“一叶知秋”，不知明天晚上，会不会有梧桐叶子落在我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