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滇讀詩記 之 十一
離開建水去蒙自。是舊地重遊了。八十公里的路。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就到。想想當年坐箇碧石鐵路的慢慢前進。真是不可同日而語。坐在車上閒翻昨天買來的滇越鐵路的舊照片集。想想雲南地處內陸。閉塞難通。以前讀姜亮夫先生的回憶錄。說他考取了成都的高等師範學校。從家鄉昭通騎馬入川。山高路險。杳無人煙。有時馬躑躕不前。只見前方山石塌落。待平復後方戰戰兢兢而過。待入川境。市集時時可見。人聲處處可聞。不禁感嘆滇地之窮閉。

陳寅恪先生指導某清華畢業生寫論文論有關雲南之唐詩文。陳公褒揚其搜羅文獻之齊備。而指陳雲南不在唐時的文化中心區域。如此則該論文之作用到底有限。然而近代以來。雲南亦有因外力作用而開民智。興實業者。其一即是清末法國人築滇越鐵路事。雖出於殖民掠奪。而客觀上亦令蒙自石屏碧色寨箇舊雞街臨安諸地部分邁入近現代。

再就是西南聯大落腳蒙自昆明。這帶來的無關經濟實業。而是啓蒙昩。興教化。開風氣。有了此二端。民國以後的雲南到底有所不同。下午便去了碧色寨。當年滇越鐵路上的一級車站。擁有小香港的美稱。如今只餘村落。鐵軌寂寥於荒煙蔓草間矣。然而托旅遊開發的洪福。這個小站已經開始進入全新蛻變的倒計時。也許一兩年後也會有更多游人光顧。然而到時候還會是哪種氣味誰也不知道。

坐在昔日碧色寨海關的舊址屋前。眼看著驟雨急弦。眼看著雨收風定。再眼看著夕陽反照。昏黃斑駁的舊牆面一瞬間亮堂起來。小小的車站仿佛閱盡興亡而兀自巋然不動。近數十年的天地變革雖說不至於像晚清那樣開三千年未見之變局。然而前途未卜。亦堪浩嘆。



就像淵明老子《擬古九首》的末一首一樣:“種桑長江邊。三年望當採。枝條始欲茂。忽值山河改。柯葉自摧折。根株浮滄海。春蠶既無食。寒衣欲誰待。本不植高原。今日復何悔。”舊注愛說這是淵明悲晉室之不存。好像成了遺民遺老一般。這未免太低看了他。其實更深沉的悲傷也許是在自己生存的空間裏所能做的選擇是如此之少而無可奈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