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夜无愁 第八十三话
《隔夜无愁》正文 第八十三话
宋霏儿看着何甄，看着他逐有泪意，慢慢起身，扯住身上的衣服，往上一掀，脱下，扔到了旁边的外套上，接着，T恤，再一扯，落到一旁，整个上身完全赤裸了，他站定，哑着嗓子，说：“姐，我本打算报考军校。”说完这句，他身体一扭，把椅子挪开，整个人完全转过去背对宋霏儿。
“啊？！甄儿！我的老天啊！”宋霏儿惊呼出声，拿手掩住了嘴，幸而他们在单独的雅室，这……这实在太让人惊恐了，是，是惊恐。
对面的何甄，整个后背，被一幅巨大的耶稣受难图布满了，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双手，一左一右，压在何甄的肩头，全色，全彩，他的后背，再看不见原本肤色。
宋霏儿掩嘴，控制不住开始呜咽。她的弟弟何甄，面前这个年轻人，十七年前被姨他们一家收养，是弃婴，身体健康，聪明灵动，这许多年，全家人没有透露一句，因为心里觉得这个事情应该被妥善保存，好好淡忘，只作自家孩子一样养大便好，想不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被他知晓。宋霏儿心说这件事不知道该怪姨太大意，还是应该怪命运弄人。
她想说一些解释的话，一些安慰的话，一些缓解气氛的话……可是没有一句能讲出口，全都没用，全都没用……全讲出来又有什么用？他们的甄儿，他的委屈，痛苦，早就把他压垮了，那个嘻嘻笑着，阳光明媚的少年郎，被扼住了咽喉，叫不得，挣不脱，逃不开，甩不掉，这痛，淹没了他……
宋霏儿绕过桌，从后面环抱住了他，手臂上迅速有了湿意。
“对不起，甄儿，我们都爱你，全家，每一个人，每一个，一家人，一直是，一直都是。”她拿脸蹭着何甄后背，泪水打湿了耶稣的胸口，整个图更加栩栩如生。
跟前的何甄没有接话，也没有转身，就这么站着，肩膀微微抽动。一家人？他有点想笑。他和谁是一家人？谁又和他是一家人？他上哪里去找那一家人？真他妈讽刺。
我们往往容易在某一个点，某一件事情上，陷入一种纠结，一种找不到出口的困顿。痛苦来得又凶又猛，除了自己，旁人绝理解不了那种悲苦和孤寂，每个人所能承受的压力和苦痛是不一样的，看起来一样大小的杯子，也会因为厚薄不同，材质不同，装入的物质不同，有的龟裂开来，有的完好平静。大部分人容易开口讲轻松又不负责任的话，比如：这个事情有什么大不了的？谁没吃过这种苦？你就是太脆弱了。诸如此类的话，舌头一动，能轻易滑出一大堆。
可是呢？落入深井的人真能就此获救？真能从此就一路阳光，尽把悲欢放心头，喜笑颜开一起走？
呸。
解放苦痛，除了时间，还得有机缘。
宋霏儿在几经波折后，勉强明白了这个道理。
眼前，姐弟两人哭做一团，何甄开始放声大哭，宋霏儿被他突然升级的状态吓到了，第一反应是掰过他的身子，想捂住他的嘴，结果他一把抱住她，低头把脸埋在她肩窝处，一边哭一边唤她姐，宋霏儿只得不住轻拍他后背，一边抱住他挪过去，把衣服给他穿回去。
正勉力替他穿衣服，茶室的门被推开了，服务员一脸抱歉，“我敲了门，可能你们没注意，这里是不能大声喧哗的，请尽量保持安静……”还没说完，待看清眼前的情景，脸上开始泛红，头一低，说了声抱歉，赶紧又把门关上，退了出去。
宋霏儿没反应过来，何甄却一笑，眼泪鼻涕糊一脸，说：“她以为我们在这里做爱。肯定以为你强迫我，我不愿意。”
宋霏儿听这话，却是气不打一处来。举起巴掌大力打向他只着一件单衣的后背，“小屁孩！什么做爱？！做什么爱？！毛病！你妈说你和男的同居啦！还敢闹到家里！活得不耐烦啦？！会得艾滋病的你晓得不晓得？！你这疯孩子！还敢去纹身！你才多大？啊？！高考怎么办？！要体检的！脱衣服体检的！疯啦？！”她也是满脸泪痕，可是不打实在是忍不下去啦。这孩子！有事不能先好好说？！不能先沟通？！这是反了天啦？！
何甄吃痛地皱起眉头，他姐打人忒厉害了，特别是生气下狠手的时候。他干脆紧紧抱着她，让她动弹不得。宋霏儿挣扎了会儿，最后放弃，重又坐回自己座位上，端起茶喝了一口。
两个人都缓和平静下来，宋霏儿问他之后有什么打算，有什么难受的话尽可以对自己讲，但是不可以让爸爸妈妈伤心。何甄认真看她，开口：“姐，我等毕业考试后想去外面走一走，去看一看，我父母为什么不要我呢？我想很久，想不通。我知道家里对我很好，爸妈没要孩子，只我一个，可我就是难受。”他用力捶打自己胸口。“这里，难受。”
宋霏儿又红了眼眶，赶紧用纸巾压了压。不是当事人，旁的就只知道讲要看现在，看当下，放下，看开什么的，可是来处都被断了，蓦然知晓，一开解就化啦？
“和你爸妈好好谈，还有那个男的，尽快处理，不能拖。何甄，性取向的问题，今天我无法平静同你交流，纹身的事，我不赞成，既然都纹了，同你高考的事情一并考虑，洗纹身比纹更痛，也许就算是洗了也过不了高考体检那关，如果不弄干净会影响以后你入社会，大部分人观念陈旧，会固定模式地认为纹身的都是烂泥，一路走得很辛苦。印图腾是个人自由，但得做好被人诟病的准备。”
何甄平静下来，看着宋霏儿，忽然开口问：“你怎么老是点青山绿水？要来却又不喝，放在一边看，自己另外泡别的，我要喝又不准。”宋霏儿一愣。她确实是点来瞧的，看着茶叶慢慢在茶汤里荡漾，很奇异地平静下来。
“不要你管。”
“那我也不要你管。”
两姐弟大眼瞪小眼，宋霏儿又想揍人，忍了下来。
约好报备近况，宋霏儿和他告别。
回家却接到喻明轩的电话。
黑炭很奇怪，不是话痨，平时如果实在找不到话题，会主动终止对话，这一回东拉西扯一通，还要她好好找凳子坐好，磨叽了老半天，宋霏儿实在忍不住了。
“喻明轩，我想去洗手间，怎么你比老师上课还冗长，还要拖堂？”
“霏儿，你好好听我讲，我怕你生气。学校的国际交流生，名额出来了，有我，是去德国，两到三年……”
哐当一下，宋霏儿把电话听筒往机座上砸去。她把电话挂断了。
又来了。
这些男人，一个二个，全都给她说要出国。是欺负她出不起吗？
真讨厌。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