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清
叶珍终于还是决定走了,去深圳。
颜清去火车站送她。二月末的天气,总还是彻彻底底的冷冽。铅灰色的天空像是块宏大的幕布,把底下浮躁的人和声音仔仔细细地遮盖了,以免打扰上帝的休息。
于是徒留人们自怨自艾。
颜清买了站台票,一路和叶珍进去。人们的表情仿佛是经过Word里的复制粘贴,无论是漂亮的丑陋的,还是年轻的苍老的,疲惫,麻木,空洞,不甘,或多或少地展现在这些黄种人的脸上和眼睛里。可能这是当下所有中国人的心态,望着北上广繁华的车水马龙,前一秒还不停搓着的双手立刻变成了握紧的拳头,以一种昂扬而又悲壮的奇异姿态一头扎进汹涌的人海里,想要激起一朵漂亮的水花,甚至掀起惊涛骇浪。殊不知古井无波,再多的石子投进去,能听得见声音的,都算是好的。
可是,谁又能说石子们做错了?况且,这石子里,有叶珍,更有她自己。
嘴边呵出的白雾像块柔软的毛玻璃,让叶珍的表情变成了模模糊糊的影子。颜清看不分明,也无意再去深究。她只希望自己的这个姐姐能过得更好,在深圳,在她本来五年前就应该在的地方。
姐姐这次终于做对了一次。颜清私心里孩子气般地想着。放弃了稳定的工作、熟悉的环境,还有父母的照顾,在将近而立之年的年纪,抛下在家乡的可以说是一切,远走祖国南大门。周围几乎所有人都说姐姐真是疯了。可颜清觉得,姐姐这次的决定是为了自己做的。她也说不清,但她就是这么想,她宁愿这么想。
“行啦,快回去吧。”叶珍看着远处动车越来越近的灯光,“我好歹比你多吃了七年饺子不是?倒是你,从小身体弱,北京春天又忽冷忽热的,自己多注意。”
破天荒的没有白雾,颜清最终看清楚了叶珍的脸。她略微惊讶地发现,没有笃定,没有憧憬和激动,更没有犹疑,叶珍脸上比五年前听从劝说回到家乡的时候还要平静。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的,叶珍笑笑说:“有什么好激动的?五年前的东西落在那儿了,五年后我去看看,还能不能取回来。”
颜清差点儿落泪。人生有几个×年?以前身边有人这样说的时候,她在心里是有些不屑的。谁不明白时光宝贵?可真正知晓的人,很少会发出这种无谓的感慨。因为他们在感慨以前,早就默默地、按部就班地,扼杀了这样的机会。
可是现在,她脑子里就只有这句话了。人生能有几个五年?她不敢算,更不敢冲叶珍说这个。她突然没来由地有点儿害怕,有为自己的,也有为叶珍的。目光无意识地转换,触及叶珍脖子上的淡粉色围巾。在周围一片暗淡的灰色中,颜清的眼睛甚至都微微被那嫩粉色刺痛了。本不是什么鲜艳的颜色,却在冬末里,兀自娇媚了每一个看到它的人的视界。
车稳稳地停住了,站台上开始骚动。这不是个大站,停靠的时间不长,每个人都希望前面的人快些走,站在车厢里才踏实。她们站在最后,随着队伍往前挪。叶珍牵着颜清的手慢慢松开了,拍拍她的肩,什么也没说。颜清只能看见叶珍的粉色围巾了,恐慌的情绪不知什么时候消弭得无影无踪。在车门关上前的那一刻,颜清突然没头没脑似的冲里面喊了一句:“姐,好好吃饭!”
她不知道叶珍听见了吗,只看到车窗里叶珍跟她笑着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