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老病死
阿弥陀佛么么哒,如果可以,我愿意用生命换我的家人平平安安无病无灾活到老去。虽然这话很任性,但也很认真。即使是和魔鬼做交易,我也愿意。 奶奶病了,ICU里快两个周了还昏迷着。最近情况不太好,家里瞒不住了,打电话只说人头晕在打点滴,让我回来。彼时我在南京,匆匆辞了职,五天只睡了六个多小时,买了最早的车票,坐了二十几个小时赶回来。爸接到我直接带到了医院。上楼的时候才告诉我,人在重症监护室,昏迷一个多星期了,你心太细,怕你受不了,想着好了就不用告诉你了。心里“咚”的凉了一下,狠狠的揪着。 东西放下,急急进了陪护室,叔叔姑姑都在。急忙站起来,曾经那么开朗爱笑的人,现在一脸勉强的笑,关心的话还没开口,先说了句“没事没事,别担心”。明明陪护室的空调开的很低,却还是一脸薄汗。第一个看到的是爷爷,平静的坐在边上,曾经叱咤风云、那么喜欢飚摩托、喜欢鼓捣东西、喜欢朗声大笑、健壮的不像个知命的人,现在瘦弱微佝偻着身体,一脸平静的端坐着。看到我,拉拉我的胳膊让我坐下,第一句是:“怎么又瘦了,一路累不累?”两天两夜没睡觉,原本眼皮都睁不开,胃痉挛的叫嚣着,这一刻却无比清醒,把泪憋在心里,面上风平浪静的说:“没事,不累,现在能探视吗?我想,想去看看。”爸和叔叔姑姑一起陪我出来,站在ICU门口咨询,医生告诉我们,今天探视时间过了,明天再来,病人不能被打扰。ICU的大门一层层严实合缝,最外边是铁防盗网,手指轻轻搭在铁门上,眼泪在眼眶里来回打转转,死憋着不敢掉落不敢出声,心揪的要死。 从小陪我长大有三个人,舍不得打舍不得骂,所有好吃的都留给我,要星星不给月亮的人。已经走了一个,另一个几年前就病了,右手右脚无力,走路都颤巍巍的,现在,最后这个,躺在ICU病房里,昏迷,人事不知,浑身插满了仪器。只有心电图滴滴还证明着生命的跳动。 今天探望无望,姑姑今晚留在医院里陪护,叔叔开车送我们先回去。下楼的时候爸帮我提着行李走在前面,我在后面扶着爷爷,当年骑摩托速度比年轻人都快很多的人,现在走路颤颤巍巍,右脚毫无力气,刚才坐着要站起来,起了两次都没站起来,我们在旁边慌忙去扶,他却摆摆手,坚持自己站起来。这个要强了一辈子的人啊,到老了、病了,仍然要强的不想去麻烦任何人。 其他人要去医院陪护,爷爷一个人住在家里,由于早年生病,半边身体不得力,无法做饭。我回来,负责上去给他做饭照顾他起居。在家住了一晚,早上六点多起床去他的小区给他做饭。在楼下碰到卖水果的,买了一袋水果并着昨天妈妈买的菜一起提上楼,屋门没关,才七点多。我慌忙推开门进去。爷爷在厨房,正准备炒菜。菜已经切好了,锅里油也热了,他左手正抓一把菜艰难转身往锅里丢。我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跑过去接手炒菜,让他出去坐着吃桃子。他在旁边叮嘱:先炒青菜,然后是海带,豆腐最后放,豆浆我打了。我“嗯嗯”着点头,转身偷偷摸摸眼角。 他年轻的时候很有大男子主义,十分信奉君子远庖厨,从我有记忆以来,他从不碰锅盆,生病以来,吃饭只能左手拿筷子,菜都夹不稳,更是不可能进厨房。我不想想他是如何把菜切的七零八碎的,也不想想,他把菜放到油锅里来不及躲溅油有没有被烫到,更不想想,他是如何翻箱倒柜找到家里的豆子然后淘洗打豆浆的。 把菜端上桌,饭盛好,他说锅里他刚才热了两个包子,是奶奶病倒前蒸的,蒸了二十个,冻到冷藏柜里了,吃的时候拿出来热,不会坏,今天刚好吃完。吃着饭,他给我说:你一会下去帮我提两桶土,我和你奶奶在楼下种了些香草,你奶奶没事的时候天天提水下去浇,现在她倒下了,我也提不动,香草也快死了,我想把它移上来,你去提点土,我买了花肥和大花盆,用花肥和土混混,把香草移进去。忙活了一上午移植,他都兴致勃勃的,没有我担心的胡思乱想。下午三点,姑开车带我们去医院探视。还是那扇门,一大群人站在外边翘首以盼,等着护士喊号,然后匆匆入内,一个床位一次只能去一个人。进去的人慌着穿上无菌服戴上口罩帽子换鞋,没进去的一脸焦急的现在外边张望等着里面的人出来替换自己进去,或者带出来个好消息。 奶奶是一号床位,爷爷第一个进去,探视时间有限,进去没一会就得出来换家里其他人进去。我站在外边,看着爸给他套衣服,心抽着,手藏在身后微微颤抖。着急进去,又害怕进去。近乡情更怯。 进去的两个人出来说人还是毫无意识,叫不醒。我是第三个,提前问好床位在哪,进去仍然找不到。问了护士站的,护士指给我,过去看了三次,都没有认出来,和护士确定了三次,最后报了名字,护士说:就是这个呀,怎么来了连人都认不出来。站在床边看了好一会才认出来。头发全剪了,脸上身上全是仪器,嘴巴大张,插着喉管和呼吸器,脸色黯淡,脸颊瘦肖深陷,和以前判若两人。眼泪“啪”的掉下来了。压着嗓子里的哭腔喊“奶奶,奶奶,我回来了。”床上的人毫无意识,喉咙里发出类似打呼噜的呴声,在我喊第二声的时候突然没了声音,然后开始剧烈晃动、呼吸突然变得很快很急,我慌忙喊“你别急、别慌,我回来了,就在你身边,你别激动,要赶紧养好醒过来。”我拉着她的手,她眼睛微微睁开,看着我,发出“嗯嗯”的声音,嘴里有喉管,她不能说话,我握握她的手,我说“你能听到我说话对吗?”她急速的“嗯嗯”着,我问她难受吗?她闭上眼,摇摇头,我说:“我今天和爷爷把你们种的香草移到家里了,等着你回来,你别急,咱慢慢治。”我眼泪“啪嗒啪嗒”的掉,死忍着不让声音变声的和她说,她“嗯嗯”着,泪水顺着眼角不停的流,我拿毛巾慌忙擦掉。我拉拉她的手,给她说:“我爸她们在外边,我让她们进来看看你,你快好起来吧。”握握她的手慌忙出来,脱无菌服时眼泪已经模糊了视线。走出房门,再也忍不住,我蹲在地上捂着脸狂哭出声。 不敢让爷爷看到我哭,怕他受不了,在楼道哭到噎气,再慢慢压住哭意,去卫生间狠狠的洗脸,让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才进陪护室,声音轻快的给爷爷说:我进去喊了奶奶两声她就醒了,我给她说话,她还一直“嗯嗯”的,快彻底清醒了。
今天会说话,说了一个“好”。
妈进去看奶奶,出来的时候跑到洗手间大哭了一场,曾经婆媳间的小矛盾小抱怨,在这一刻,化作心疼,烟消云散。
这篇日记写于2017年7月,写到一半没再往下写,后来我在医院陪护了三个月,深夜的走廊里流了无数泪,抽了无数烟。今天再点开豆瓣看到这半篇日记,心疼的难受,奶奶已经在去年中秋走了。这篇日记也不会再去补全下半章了。
人生路,来来往往走走停停,我终究还是接受了孤单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