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

我俩散步的时候总是不知不觉溜到别墅区。这里人少。红砖路，左边是别墅，右边是小学。这里的别墅都是独门独院，院子里有鸡鸭，也有满树的菠萝蜜。石榴结满花苞的枝子伸出铁栏杆，有时会有猫无声地从花丛里跳出来。

路上只有我们两个。他在前面踩单车，我在后面跟着拍照，一路小跑。红砖缝里常常会不怀好意地钻出一节榕树的气根，将我绊个趔趄。

这里的四季不太分明。即便是冬天，天空也照样落雨，香蕉照样结果，甘蔗照样收割。只有云和天的底色是不同的。夏季的天空永远浮着一层薄薄的浅蓝，云块从地平线往上涌，升得很高，直到高处依然轮廓清晰，依然洁白，像一座座大理石宫殿。

他在前面骑车，头顶上涌动着一团团的云。它们藏在别墅的红房顶后面，猛地跃起，像大白狗一样挡住他的去路。

可是他说喜欢寒冷的北方，让我带他去看冬天的长城。前年的每个季节，我们都会在北京立交桥下方车水马龙的环路上，拿着地图寻找最便宜的旅店。我们得坐着公交颠簸很久，拐入一条不起眼的巷子，我们得穿过彩钢搭起的工棚，再绕过几个巨大的垃圾桶。这之后，我们得到休息的方式只有吃和喝，以及在无尽的车声和市井的嘶喊声中入睡。在北京，我们带着饕餮的恐慌，吃遍了周围能找到的所有饭店，深夜睡下，做梦，第二天午后才睁开眼睛。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消除身上无名的恐惧和疲惫。

入了冬，我陪他去郊区面试。我们踩着清晨铺满落叶的黑暗沉入地下，一个小时之后，地铁驶到地上，才发现雪已经下了很厚一层。我们还是没有去看长城。

那时候每逢发高烧，就会做关于海和荷塘的梦。喜欢陈英雄和《恋恋三季》，雨落在热带植物宽大的叶子上，凤凰花飘满街道。荷塘一望无际，全然不是秋末冬初颐和园那些孤零零的梗子。

南方的小镇让人很容易提前步入老年。8点起床，逛超市和菜市场，自己做清淡的素菜，去别墅区散步，10点熄灯拉开窗帘。楼下的路灯总是彻夜亮着，尽管深夜没有行人，只有夜游的猫和迷路的萤火虫。

周末如果不落雨，我们就骑单车到镇子外面的河。沿着河岸一直骑下去。浅水处长着茂密的红树林和水松。此外还有小小的灯塔和斑驳的铁船。见了大桥就往右拐，那里藏着睡莲、水瓜和葫芦。

我们心里总能感到一点满足，却又对这份满足心存畏惧，因为我们知道，在这里只是避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