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在即将到来的春天的梦
我曾在梦里爱过一位先生。
他着长长的青袍,有些瘦削苍白脸庞,一副金丝眼镜,手指细长温柔,有一头微微蓬乱的头发,很茁壮茂密的样子。他每日从巷子外回来,走到尽头便唤我,“猫儿,猫儿。”我便在地上打一个滚儿,变成一个细腻柔软的女孩儿。我也冲他喊,嬉笑着叫他先生,冲到他怀里撒娇,他牵起我一只爪子,骨节分明的大手搓摩着,“今天又做了什么?”我磨着牙,很有些赌气的:“你不在我能做甚?不过是抓抓老鼠,到你的院子里去晒晒太阳。”他很晴朗的笑着,露着漂亮的牙齿,我勾勾指头,这世界上真有这么好看的人呢。
他用一只手手抱着我,另一只手拎着一个旧旧的黑色皮包,今天又要读书到很晚吗。我在他胸前蹭蹭,看他笨拙的打开门把我放在椅子上,椅子颇有些凉,我就跳到桌子上,打翻他画着竹子的瓷杯,他慌张的惊叫了,收拾起桌上的纸和书,回过头夸张的拍拍我,“你啊,这顽皮的猫儿。”我是有些不大待见他那些个书呀纸呀,他一看那些,就不看我了,书里有什么呢,我也挨过去看。他搂着我,“猫儿也要念书了?”从包里抽出一本皱皱巴巴的小书,给我念,锄禾日当午,这个锄禾是谁?我打了个哈欠,他无奈的把我放在一边,我听他调侃自己的无聊,看他铺开纸墨,突然感觉到寂寞。我随便打开一页,其实我并不是不认得字的,这一页写着,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恨不相逢未嫁时。“啊,人类,”我呲牙咧嘴的笑,“婚外情也得写的这么美!”他的面皮都涨红,揉我的头发,“猫儿,你懂什么!”“既已是有了良人,为什么还收人家的珠子?”我躲避着他的手,不甘的叫嚷,他笑的更欢,直用手拍面前摇摇欲坠的木桌子。我背过脸不理他,他倒贴过来了,“猫儿,你可有名字?”我歪着头思量,许是有的,娘生崽一窝便是七个,我是第四个,约莫有个奶名叫黄老四的,突然觉得羞赧,这哪里是个女孩子名字!我便连连摆手,“没得,没得。”他皱起眉头,故而展开,笑逐颜开的问我,“猫儿,橘榛可好?”我心里暗自狂喜,却云淡风轻道,“咳,你随意就好。”跳下桌去,任他在后面呼唤,也不回头,径自跳上房去。橘榛,橘榛,秋日舒爽的风掠过我的毛尖尖,我舒服的打了一个寒战,橘榛,嗯,真好。
我站在镜子前面,里面是一个穿姜黄色长背心裸着双臂双腿梳了短短童花头的小胖姑娘,嘴角有一颗痣,眉眼弯弯,也并不难看?我踱来踱去,照样跳进他的院子,登堂入室。他伏在案上睡着了,眼镜歪歪的,手里还握着笔,我轻轻的握住他的手,很温热,我把我的头挨在他的头上,轻轻蹭着,他在梦里依稀笑出声音,叫着榛榛,我心下一惊,赶紧从屋内跳出来,有一种奇怪又甜蜜的感觉悄悄袭上心头。
第二天他唤我时,我便更快跃入他怀,更加热情难缠,他啧啧称奇,说到,“猫——橘榛,昨夜我竟梦见你变作姑娘,来贴我的脸呢。”见我不理他,他又打开纸墨了,他最近是否有了烦心事?我扒拉他的头,有了白发呢。 我总是那样子等他的,看他的身影从巷口出现,听他叫我的名字,我毛茸茸的脸上便浮现出笑意。我原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
直到渐渐发现他回来并不唤我了,回到屋里一个人痴痴傻傻的笑,我有些警觉,他用手推推我,“猫儿,去外面玩。”我有些迷茫,却清楚的愤怒了,我像以前一样打翻了他的杯子,不曾想却惹恼了他,他立起漂亮的眉毛,我竟是没见过他这幅摸样的......只是把我放在门口,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我愣了半晌,才发现自己浑身哆嗦,于是也凝重的抬起屁股,回到以前住的那个破院,窝在角落里睡了。
似乎是过了许久再见他,一日我在巷子里闲逛,看见他满脸汗水正在收拾东西。刺耳的警报让我头昏脑胀,我直直的盯着,心想他怕是躲到防空洞去了。也不与我道别,我有些忿忿的。这房子怎么办呢,屋子里已有些空荡荡的了,我趴在他的床上,那不如等他回来再与他和好了,一低头却看见那本皱巴巴的书。我跳下床,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似做贼一般,没人看到吧,我紧张的四下张望,转身欲抱着书回到床上时,却只听见耳边巨大的轰鸣,一瞬间天旋地转......
再醒来已经许久,是一天?两天?我从土里钻出来,嗓子很干,他怎么样?我望着四下光景,面目全非已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飞快的沿着路奔跑,我是记得去防空洞的路吧......突然,我放缓了脚步,我听见熟悉的笑声,我的先生吗?我瞄着这一户传出声音的院子,门口一颗硕实累累的橘树颜色喜庆明艳,看上去是个好地方。从墙头爬上,却见一个穿月白旗袍的短发女子倚在门框上,探头望去,他坐在堂上正在给她画像,我有点眩晕,秋后的日头可以说是十分毒辣的…
后来我再没养猫了,我忽的听见他这么说,女子上前用帕子轻轻为他擦汗,“听说猫是九命,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就会回来了?”他却摇摇头,托起女子得一只芊芊玉手,露出的白牙几乎晃瞎我的眼——“有你便够了,不过一只猫儿。榛榛,我们什么时候成亲?”那女子却微微转过脸来看我,眉眼弯弯,嘴角有一颗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