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开不出并蒂莲【1】
1 那年,桃花开满外郊,你拉着我的手奔跑在花香满园的果庄,我看着你欢呼的神态,像是不小心落入人间的精灵。你折下两枝桃花,告诉我一定好好培育它,你喜欢它的粉嫩,热爱它的妖娆,羡慕它的花开花落都在暖洋洋的春季,朝朝暮暮,余生留香,一世安然。 你渴望温暖,我知道,我一直知道。 傍晚,我看见你顶着像塞了半个柿饼一样的脸,呆呆的坐在家门口,手中托着踩烂的桃花,阿姨的声音在院子中游荡:“不长眼睛的东西,什么狗不咬猫不啃的东西都往家带,嫌这个家太干净了?嫌我活得长了?别忘了谁把你生出来的,哼,都是白眼狼……。”你揉着肿的像鱼泡似的眼睛问我:“歌儿,我妈说桃花命里带煞,不能往家中带,可我看不像啊。你把你的也取来,咱们去桃园把它们埋了吧。说不定明年还能发芽呢。”我扶着你肿着的脸颊,问你:“疼吗?”你留给我一个背影,没有说话。我看见你背对着我伸手擦眼泪,却转身笑着对我说,走吧。我手中的纸巾在空中坠地,没有声音。一如我的心,明明在咆哮,却依旧要风平浪静的面对你。人们选择假装漠视,只是因为太在乎,害怕自己伸出的那只手,说出的那句话,会让自己小心翼翼守护的城堡轰然倒塌,万劫不复。 那年,我们十四岁。 “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生生死死,浮浮沉沉,兜兜转转,前世的因,今生的果。世世代代,不过是神手中的一把拂尘,鬼眼中的一本书簿,人命中的一个罗盘。 我想了很久都不明白,眼神闪着黑曜石光芒的你,怎么会拥有这样的命运,这世界的万千宠爱,都躲在这岁月的缝隙里,纵使你拼力挣扎,也摆脱不了这牢笼的桎梏。 我看着你的眼睛,我问你:“你怪她吗?” 你扭过头看着月光下满园的桃花,“歌儿,她是我妈。” “我知道,还是一个老师,一个毁了自己的教徒。” “白丽歌,你不懂,她是被现实逼的,她只是心里苦,你别这么说她。”你的眼神透着暗淡的光。 “我是不懂,你知道吗?每次我找不到你,就静静地坐在你家门口,我不敢伸出手碰面前的那扇门,我害怕那扇门的后面,等待我的是你冰冷的躺在那里。我怕,你明白吗?白莲,你记住,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管谁跟你有血液联系,我只想让你可以好好生活,任何人都不能阻止你好好活着。”我用手抓着车把,飞快的驶向园子外昏黄的灯光,像一只飞蛾即使残翅也要扑向火种一样,我想我必须找到一个有光源的地方,那熟悉的一瞬间的冷,冷的看不到未来的太阳。 我们的十四岁,黑暗,但并不孤单。倘若明日天寒地冻,风雪将至,我们就是山脚下彼此依偎,相互取暖的树苗。盘根错节,生生不息。老弄堂里的那位阿婆总是坐在一棵大槐树下摇着她那把烟黄的,布满小小的黑色虫洞,如同她脸上的皱纹一样勾勒出一个个叫做岁月的沟壑的芭蕉扇,望着我们并排骑着车子冲出弄堂的背影,用她那像冬天窗外呼啸的风似的声音说:“这俩孩子,半路认识的,铁着呢。一个巴掌拍不出半个缝,活塞严呢。白莲那孩子,命苦,还好上天没赶尽杀绝,总能让她碰见个伴儿,唉。” 炉子上那一锅乌汁黑浓的草药像往常一样,咕嘟嘟,热腾腾的冒着一个个在空气中不断破裂的气泡。砂锅下那不断舔舐锅底的火焰,像一个个挑着红叉的魔鬼。他们张牙舞爪的催促一个个气泡的爆裂,让这本就污浊的空气充斥着难忍的苦涩,不断地侵蚀着煮药人的口鼻。那时的白莲,因为妈妈不吃西药,印象中的她总是摇着把扇子,看着炉子上的砂锅,眼神空洞着,思绪仿佛已经飘到很远,远的我即使用尽全力都抓不住一丝一毫,我有时感觉她会突然变透明,然后消失在我的眼前。就像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中描写的美人儿蕾梅黛丝一样,最后抓着一个雪白的床单乘风而去,永远的消失在空中。 “习惯就好。”她总是笑笑,然后用厚毛巾端起来面前的药锅,向阿姨的房间走去,我闭上眼睛,熟悉的碗碎声又想起,“滚,我不喝。” “没事。”她笑笑,用凉水冲着手背上的红肿。 我看着她,看着看着,就看到了一面湖,纯净的风吹不出一丝波澜,云映不出一朵白影,而我,是唯一游在其中的鱼。 寂寞,又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