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红楼梦
查看话题 >初春、榴花、争锦、无常和元春的结局

有关元春的时间线
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就告诉贾雨村,贾政夫妇“第二胎生了一位小姐,生在大年初一,这就奇了,”,后面又解释贾府小姐们的起名。大年初一为春之始,故名“元春”。
元春生来就是不凡的。
回顾前八十回中对元春的明写和暗写。
第二回:
冷子兴介绍元春,现因贤孝才德,选入宫作女史。此时贾敏刚逝,黛玉还未启程进贾府。
第十三回:
秦可卿出殡,贾珍问前来上祭的大太监戴权给贾蓉捐了个五品官,花了一千二百两银子。
第十六回:
由夏太监来报,大小姐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贾政奔东宫去,贾母则带着邢夫人、王夫人和尤氏入朝谢恩。
同样在此回,林如海病重,贾琏带林黛玉回苏州。办完林父丧事后,回京,路上结伴进京补缺的贾雨村。
随后借赵嬷嬷和贾琏,凤姐夫妇的谐谑谈话引出省亲的事。
而此时贾珍正筹划议定了省亲别墅的选址和范围,已经传人画图样去了。
第十七回:
大观园竣工,借“试才题对额”,写园中布局和景色。
第十八回:
贾蔷负责采买的女戏班子进梨香院;王夫人请妙玉入园。此后又是筹备古玩、鸟雀、排戏。府里上上下下忙碌到十月份,才有贾政题本,皇帝朱批准奏:次年正月十五日上元之日,恩准贵妃省亲。
随后是书中最大场面的描写,铺陈奢靡,难以赘述。引书中的一句诗概括:
“金门玉户神仙府,桂殿兰宫妃子家”
第十九回:
开头便是贾妃回宫,贾妃回宫,次日见驾谢恩,并回奏归省之事,龙颜甚悦,又发内帑彩缎金银等物,以赐贾政及各椒房等员。
贾妃赐出糖蒸酥酪给宝玉,宝玉要留给爱吃的袭人,引出袭人家的红衣女,李嬷嬷,并提及茜雪被撵的往事。
第二十二回:
宝钗刚过完生日,还在元妃省亲回来的正月里。贾府有猜灯谜的习惯,元妃也准备了灯谜:“忽然人报,娘娘差人送出一个灯谜儿,命你们大家去猜,猜着了每人也作一个进去”。
贾母见元春好兴致,也在家里举行了一个小型灯谜会,引出“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的元春之谜。
第二十三回:
元春命监夏守忠到荣国府来下一道谕,命宝钗等只管在园中居住,不可禁约封锢,命宝玉仍随进去读书。贾政定好搬家的日子是二月二十二。
第二十八回:
饯花节前(及宝玉在大观园第一个生日前),借袭人之口说“昨儿贵妃打发夏太监出来,送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叫在清虚观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唱戏献供,叫珍大爷领着众位爷们跪香拜佛呢。还有端午儿的节礼也赏了。” 赏赐的东西里,宝玉和宝钗一样,黛玉和其他人一样少了“凤尾罗二端,芙蓉簟一领”。
第二十九回:
清虚观打醮(初一日,五月初一),贾母非要让怕热的宝钗同去。而王夫人预备着接待元春派来的人,推说不去。
直到第五十三回:
又是新年,写腊月“至次日五鼓,贾母等又按品大妆,摆全副执事进宫朝贺,兼祝元春千秋。”,贾府祭祀宗祠之后,才又一次提及元春。此时距离上回暗写元春已经过去整整八个月了。
五十五回:
且说元宵已过,只因当今以孝治天下,目下宫中有一位太妃欠安,故各嫔妃皆为之减膳谢妆,不独不能省亲,亦且将宴乐俱免。故荣府今岁元宵亦无灯谜之集。有关这位老太妃的疑团,可见宝钗待选的故事。
五十八回:
“欠安”的老太妃病逝。“一日正是朝中大祭,贾母等五更便去了,先到下处用些点心小食,然后入朝。早膳已毕,方退至下处,用过早饭,略歇片刻,复入朝待中晚二祭完毕,方出至下处歇息,用过晚饭方回家。可巧这下处乃是一个大官的家庙,乃比丘尼焚修,房舍极多极净。东西二院,荣府便赁了东院,北静王府便赁了西院。太妃少妃每日宴息,见贾母等在东院,彼此同出同入,都有照应。外面细事不消细述。”
此回写了由太妃去世,引出的朝廷上及下的礼仪和祭祀流程,独独没有提到元春。
七十一回:
七月,贾母大寿,荣府宁府开宴席,会宾客。“礼部奉旨:钦赐金玉如意一柄,彩缎四端,金玉环四个,帑银五百两。”元妃亦不能少:“元春又命太监送出金寿星一尊,沉香拐一只,伽南珠一串,福寿香一盒,金锭一对,银锭四对,彩缎十二匹,玉杯四只。”
七十二回:
贾琏和鸳鸯诉说资金短缺之苦,提到要给娘娘预备重阳节的礼。
旺儿媳妇来给儿子讨彩霞,引来凤姐的一段诉苦,官中亏空,放贷贴补,让自己名声不好。又说道太太奶奶的,凤姐突然说了一个昨夜的梦。
凤姐道:“不是我说没了能奈的话,要象这样,我竟不能了。昨晚上忽然作了一个梦,说来也可笑,梦见一个人,虽然面善,却又不知名姓,找我。问他作什么,他说娘娘打发他来要一百匹锦。我问他是那一位娘娘,他说的又不是咱们家的娘娘。我就不肯给他,他就上来夺。正夺着,就醒了。”旺儿家的笑道:“这是奶奶的日间操心,常应候宫里的事。”
又有夏太监来借钱,凤姐当了东西凑了四百两银子,一半给了夏太监派来的人,一半留中秋节用。
五月、平安醮
到第七十二回,红楼梦前八十回中有关元春的描写便结束了。十六回至二十九回在大观园的第一个春天,也是贾元春最荣盛的日子。正应了“三春争及初春景”。十六回元春加封的是贤德妃,而二十八回在袭人口中为“贵妃”,如果不是著书者的疏漏,在省亲之后,元春可能又在宫中得到了进一步的晋升。
秦可卿临死之前托梦给王熙凤,“眼见不日又有一件非常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要知道,也不过是瞬息的繁华,一时的欢乐,万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语。”历来将这件喜事解释为十六回贾元春封贤德妃一事,我却觉得只是加封贤德妃,并被恩准省亲,还没有到“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非常之势。毕竟贾政很谨慎地在听旨之后就“往东宫”去了。而省亲一事,前文(红楼梦里的宫斗戏)已经分析过,并不是只是贾妃一族,周贵人和吴贵妃家都比贾家早知道消息,也早开始行动。
真正的非常喜事可能发生在省亲完的这个春天。二十八到二十九回,元春在故事的背景里频频出镜,赏银子、赐东西、叫打三天平安醮,却又在打醮的日子派人去找王夫人。
打醮,是指道士设坛为人做法事,求福禳灾的一种活动。打醮的名目很多,可以为驱瘟疫、除疾病,也可以是求风调雨顺,或者有丧事超度亡灵。这次的三天,却一定是一件喜事。平安醮,顾名思义,是为了答谢神明的庇护,祈祷平安。而这一回的回目又是“享福人福深还祷福”,很显然,打醮虽由贾母代行而主体却是元春。元春就是这享福人。
什么事情能够让一个刚晋封不久的妃子,要再一次“享福”“福深”,我想只能是贾元春这个时候已经有喜了。
喜荣华:榴花开欲燃
再看贾元春的判词“榴花开处照宫闱”。红楼梦多以花比喻女子,黛玉有芙蓉,宝钗有牡丹,袭人是桃花,而湘云是芍药。很显然,对元春就是榴花。
榴花,就是石榴花。特征是胭脂红,鲜艳、娇美。苏轼有词“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燃。玉盆纤手弄清泉。琼珠碎却圆。”(阮郎归 初夏)。又有杨万里“不肯染时轻著色,却将密绿护深红。”今人可能觉得石榴花太过普通,怎么能去比拟元春,而我认为,榴花的红色和开欲燃的姿态和元妃不能更相称了。
榴花的花期正是初夏(贾府打平安醮的日子),如果幸运现在在上海的街头还可以看见盛开的榴花(如下图)。
石榴在中国古代最重要的一个意象便是“多子”。元春有“榴花开处照宫闱”的喜荣华,不难想象,怀上皇室的血脉,对她和她背后的宁荣二府,即将到来的一定是真正“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而苏轼的词“榴花开欲燃”,也是借火焰写盛势。到了“燃”这种无比蓬勃的状态,必然是燃尽的结局,和元春的命运太契合了。这“喜荣华”燃尽之后,就是“恨无常”,山高路远,命送黄泉。
恨无常:芳魂路远山高
第五回,宝玉在太虚幻境看到了十二钗的判词,听了红楼梦曲子。对八十回不完整的红楼梦来说,判词和曲子让原来就无从寻索的结局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尤其是秦可卿和贾元春两位。秦氏在第十三回就已经死去,却由于作者的“不忍”删去其“淫丧天香楼“,“遗簪”、“更衣”的敏感情节。而在贾元春的故事里,作者同样也经历了不断改写的历程。
按照曲子和判词的说法,喜荣华之后紧接着就是恨无常。“三春争及初春景”,这三春里的第一春,元春怀孕,贾府极盛;第二春,老太妃薨,在曹雪芹的原构思里很可能就是贾妃去世;而到了第三春,丧失了元春庇护的宁、荣二府开始受到接二连三的打击,从抄家开始,最后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而在我们现在看到的故事里,贾妃的死被推至八十回后,已无法见曹雪芹的原文。只能在蛛丝马迹中推测。
二十九回平安醮之后,贾妃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出场。书中暗笔的故事可能是,贾妃伴皇帝出巡,最后死于出巡途中。刘心武的推测是死于政变,和杨贵妃一样成为了皇帝和叛军妥协的牺牲品。当然这一切的推理都是基于他对秦可卿身世探秘的基础上。
“荡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无疑指明了元春一定是死在远离父母的地方,脂砚斋对此处的评论是“悲险之至”。我想不一定是刘心武所述,类似“马嵬坡”那种险境,很可能是“悲”是针对元春,而“险”是针对贾家。在这次的出巡途中,贾妃遭遇了可能来自宫中另一派外戚势力的陷害,最终流产,以致丧命。皇帝在整个事件对元春并没有特别怜惜,更可能放纵了这种“陷害”,而贾妃的死,让他对贾氏的族人暂时手下留情,到了大观园第三春才开始斩尽杀绝。
刚刚还是“享福”“福深”为什么又遭变故?要回顾下贾妃入宫的故事。在贾府和皇室的千丝万缕已经分析过,贾家和皇室最稳固的关系在代字辈(即贾母一辈)和如今的太上皇(当时贾府发迹的皇帝)这一代,而到了和现在的皇帝这一辈已经有了很多不确定的危险关系。
现在的皇帝做皇子的时候,贾家不曾去经营这层关系,甚至可能和别的皇室成员结交(如现实历史中曹家和康熙朝废太子的关系)。元春的入宫,来自贾府的赎罪心或者弥补心,可能是太上皇的旨意,而绝不可能是皇帝的意思。而皇帝,对太上皇迟迟不放权,是忌惮的也是忿恨的。太上皇安插来的妃子,可以给她风光,给她荣华,给她宠爱,却绝对不能给子嗣(不禁让我想到了如懿传中叶赫那拉氏的故事,何其相似)。
某位和元春争宠的妃子威吓、陷害或者用其它手段,终于使得她榴花结子的梦想破灭,最终自己也芳魂飘渺。
第七十二回王熙凤的梦无疑就是在暗写这件事。在金瓶梅中有一个类似的梦,吴月娘做梦梦到已经死去的李瓶儿要给她一件大红绒袍子,却被潘金莲抢了去。而李瓶儿的儿子和李瓶儿自己正是间接被忌妒的潘金莲害死的。
凤姐梦到宫里有娘娘和元春争锦,恰好后面又写夏太监和周太监来贾府强借银子,都是暗写贾妃在宫中日子的艰难。她的娘家势力渐微,而自己也得不到皇帝的完全信赖,还要在宫中对抗“周贵人”或者“吴贵妃”,即便是有了三天的平安醮,却熬不过初春的光景。
元春为了家族大义而进宫,却并不适合残酷的宫廷斗争(从她省亲时所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可知)。皇帝对于这么一个别人安插的妃子,总是带着怀疑和忌惮的态度。一时的宠爱,换不来长久的平安。
在曲子里,元春痛诉:“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牵连。”
荣华短暂,离合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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