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女子(摘录)
金陵女子 添得情怀转萧索,始知伶俐不如痴 在这府里,原是做人比做事难,我看你心诚,不妨提点你几句,大小姐倒没什么,太太却是有章法要规矩的人,你要凡事小心,多看少说,等你见得多了,心里也就慢慢亮了 可见人之雅俗,原不在什么身份地位 调研浮清影,咀亳玉露滋。芳心在一点,馀润拂兰芝。 迎春接过来,见景泰蓝的底面,周围镶珠,二十四格刻着罗马字,外圈每两格刻着地支,款式也不怎样新奇,翻过来见背面用小篆刻着:一日思君十二时。所谓希罕之处,想是在此了。思澜笑问:“这行字你认不认识?”迎春知道思澜素来是愿意在口头上讨些便宜的,当然不肯说认识,只道:“写成这样,我哪认得?” 思澜也不穷究,只问:“怎么样,你要喜欢就送你了。你别小看这只表,这可是大有来历的一件古董,原是江南织造曹家的,就是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曹家被抄以后,藉没入宫,到了道光年间,孝和太后用来赏人,到了贝子奕绘的手里,奕绘又送给她的侧福晋西林太清春,西林太清春你总听大姐讲过吧,清朝有名的才女,你说这块表珍贵不珍贵。” 迎春随着母亲回家帮忙,几天下来昏头涨脑,人已累极,晚上躺在床上偏又睡不着,窗外细细碎碎的月光,洒在床铺上,想很多,很多也没想,心中荒荒凉凉。 我头上的辫子是有形的,你们心中的辫子却是无形的。一句话便震住大家。又说孔孟纵然披上猴皮,还是圣贤,猴子纵然穿起蟒服,仍是兽类。内心未变,外表怎么变,都没有用。” 现在有些人以为我们剪去辫子、穿上西装,洋人就会尊重我们,我可以肯定,当中国人变成西化洋鬼子时,欧美人只会对我们更加蔑视,事实上,只有欧美人了解到直正的中国人,一种有着跟他们截然不同却毫不逊色的文化,他们才会对我们有所尊重。” 茶亦醉人何必酒。”蕴蘅笑着跟他碰了一下,“书能香我无须花。 思涯见她发愁,笑道:“有则兰花的典故,不知道你听过没有?从前有位禅师嗜兰如命,一天因事外出,嘱咐弟子们要好好照顾兰花。一名弟子在浇水时不小心把花架绊倒了,整架的盆兰都给打得粉碎。他心中十分担忧,只怕师父回来后会狠狠责罚他。” 迎春问:“后来呢,他师父责罚他了吗?”思涯续道:“人人以为禅师那样爱兰花,一定会发怒的,没想到他却心平气和地说,我种兰花,是为了供养佛陀,不是为了生气才种它的。所以说,就算兰花真的死了,大姐也不会怪你的,难道她养兰花是为了生气吗?” 迎春微笑道:“二少爷,你真会宽慰人。” 可知我一生爱好是天然,恰这三春好处无人见。 有道是看景不如听景,说得天花乱坠,真正看了,山就是山,水就是水,园子也就是那么个园子,又能好看到哪里去。”思澜笑道:“你这话往大了说,万事万物都是这个理,没有得到的最好,得到了便不值什么。那人生世上简直无趣极了。” 灯光明明灭灭,一摇一摇地拖出两人细细长长的影子。风吹着身旁的桂花树枝叶轻颤,月亮也仿佛挂得不稳,有些悬悬欲坠的样子。月光柔和地洒在思澜脸上,他的神情也柔和得如月光,唇际欲笑未笑,少年风光尽在疏眉朗目间。 君爱身后名,我爱眼前酒。饮酒眼前乐,虚名何处有? 未必不饮人,便是独醒者。 她心中抑不住那种惴惴的感觉,他对她的好已经超过她能承受的,或许他对每个人都是这样好的,又或许这些举动在他那里原作寻常,也算不得怎么特别的好,可是在她这里,却不能坦然而受。 新妆才罢采兰时,忽见同心吐一枝。珍重天公裁剪意,妆成敛拜喜盈眉。 自然是求变。西画以写实为主,欠缺情绪的表现,国画以写意为主,渐流于于文人戏笔,只有调和中西,取长补短,方能达到第一流的艺术境地。” 侧过头去,只见大半边月亮斜挂天上,洒落一片清光,映出谢灿飞奔跑的影子。他的脚踏在雪上,唏唆作响。周围是一种难言的清寒空静,似乎天地间只余下这一种声音。而这条路可以永生永世走下去,没有尽头。 平日里读旧小说,总有那般的少年,万斛清才,一身侠骨,思涯似书中走出来的人物,一笔笔在她面前勾勒成形,迎春也想如他那样从容,可一对上他的人,却只剩下无措。 ……后来老刘师傅走了,何家换了几回厨子,做什锦菜总不如他的味道好,迎春有时候也恍惚,不知究竟是菜味有异还是人心还旧。 他的笛子放在旁边的几案上,灯光下流动着水样的光泽,紫色的流苏款款漾漾,迎春站在几旁,伸手就可以摸到,可是她只是默默地拿眼睛看着。世事原是这样的,有的东西离你再近,也同你没有半分干系,咫尺即是天涯,多少牵挂思量,就如同这缱绻流年,流过去一直流过去了。 咱不是前生爱眷,又素乏平生半面。则道来生出现,乍便今生梦见。” 他不爱戏,她却是爱的,只不过她同思澜一样,不愿在那种闹哄哄的场合听这样情致缠绵的戏,宁可离得远远的,在别院的风里,听这云水声寒的一曲。或许,离得远自有离得远的好处。 读史不得其门者,谈聊斋乃足启其聪明,读毛诗不知其义者,诵元人本适以开其智窍,正是庄重难收,诙谐易入,我自己便是这么过来的, 第二天醒来时,天已大亮,拿起怀表一看,竟是十点多了,一时没放好翻在地下,阳光漂着“一日思君十二时”七字,粼粼的不甚清楚,思澜微怔了一下,心中忽想,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 眼前情景正是迎春所盼,但真的如此,她又情怯,微微怅惘,淡淡悲伤,欢喜也是有的,夹在其中,依稀可辨。 邀千百人之欢,不如释一人之怨;希千百事之荣,不如免一事之丑。”思澜心头像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真正邀世间千百人之欢,不如释眼前这一人之怨,他何苦与她赌气争胜, 迎春道:“你这人真是喜怒无常。”思澜往靠枕上一仰,笑道:“我喜怒无常,还不是让你激的。” 迎春侧头一笑,思澜也笑,其实也没有什么可笑的,只是觉得欢喜。 可是去日毕竟不可留,将来又难以预料,既便如三小姐那样恣意挥洒的人,又能任意几时,何况低微如她呢。 新月又如眉,长笛谁教月下吹?” 思澜也不分辩什么,身子懒洋洋往靠椅上一仰,书盖在脸上,过了一会儿,书从脸上慢慢滑下来,依旧双目含笑望过去。 自古以来,有那心比天高的,就有那不识轻重的。在这宅院里呆几年,瞎子眼睛也磨亮了。” 翻到那一页,思澜将课文七绝轻念出声:“泅上何人识沛公?谁知草末起英雄!帝王卿相非常业,多在鱼盐版筑中。” 思澜全身是血,眼睁睁瞪着她道:“我这般待你,你竟装不知道么?”一惊而醒,冷汗淋漓,窗外月光清落落照在枕边,她确已平安归来。只是心底终有个声音在问:“他真的对我这般好么?” 脚下是方砖铺的路,一块连一块,他们之间能隔多少块?英国在哪里?印度洋有多大?苏伊士河有多长?或许也并不比眼前的距离更远。 迎春并非崖岸自高,但残缺之处被人品评,纵是好意,也觉难堪。 书似青山常乱叠,灯如红豆最相思 ”思澜望她一眼,道:“为什么想对一个人好,也这么难。 思澜想,父亲一定是看破了他的心思,只是想不到他竟肯成全,难道真的是精诚所至,天佑有情之人? 船行水中,满目荷叶菱角,随风浮漾,思澜坐在浅舱,看迎春扶桨轻摇,碧波皓腕,悦目如画。思澜当此情景,真不知人间天上。 阿哥采莲莫瞄人,瞄人不如先试心,莫学菱角八角美,要像莲藕叶连根。” 笛声乍起时渺渺远远的,不觉清亮,反生幽恻,或许吹笛人自有他的离情别绪,火苗噗噗噗,闹钟滴滴嗒,甚至手上的两只扭花镯,摇动处亦铿铿零零地响,怎么这许多声音还掩不住,任那笛声九转三回恍然如旧。她蓦地转身,扭开了留声机,里面唱起昆曲,“病马严霜,万里桥头,知他健否?纵然无恙,料也为咱消瘦……”伊伊呀呀,眉间心上,直是让人软弱。 忽觉腰间一紧,是思澜从背后抱住了她,迎春呃了一声,“吵醒你了。”脸贴着脸,呼吸可闻,他不答,只密密地吻她,噗噗噗,滴滴嗒,还有玎玎错错碰镯声。留声机很痴缠地唱着,“团圆等候仲秋节,管教你情偿意惬。”情偿意惬,芙蓉撩锦帐,鸳鸯并珊枕,一点腥红,漫天漫地笼着,轻轻款款,只恁绵软下去。身是身,魂是魂,彼此不相干,扭花镯碰着床板,细细碎碎地呻吟。情偿意惬,噗噗噗,滴滴嗒,只我这万种伤心,见他怎地说! 笛声终是听不到了。 迎春道:“我怕你喝醉了,想给你调一盏薄荷露备着。”思澜本没喝多少酒,但听了这话,倒真的有些想醉,静静抱着迎春不说话,迎春推他道:“发什么呆?”思澜低低一笑,伸手将灯关了。 其辞若有憾焉,心实喜之。” 思澜一时词穷,便耍无赖招数,又和身腻了过来,迎春推他道:“你这人就不能正正经经说话么?”思澜笑道:“若两口儿都是正经的,也太无趣,都两个都是不正经的,好像也不成个样子。所以最好是一个正经一个不正经,就像你我这样,再相配不过。”迎春本来有些生气,但让他这样一混,倒忍不住笑了。 思澜笑道:“女孩生来便清灵秀巧,惹人怜爱,男孩子呢,过刚就粗蠢,过柔就矫情,长大了趋名逐利,更觉可厌。生一个灵灵秀秀的小女儿有多好。别人重男轻女,我偏偏重女轻男。”迎春摇头笑道:“说你像贾宝玉,你倒越发拿他的话来说。”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竟成宽恕之语了, 要不说人都是贱骨头,那赶着他的,他也不过平常看待,那淡着讪着他的,他反而拼命上前去奉承。 想起北海溜冰场的牵手,想起李家小船中的对坐,想起除夕夜的笛声,甚至想起菜园里他温柔地给她讲兰花的故事。明明什么都没有,可她却一桩一件记得这样清楚,仿如前生宿孽,刹那间兜上了朦胧业眼,纷乱的流苏指间滑落,梅花帐檐,她一针针绣成,却是谁画的第一笔,谁画的末一笔。 迎春看向思澜,思澜向她眨了眨眠,迎春一笑,从前听人吹笛的时候,总免不了要想起思涯,再亮润的笛音亦觉清泠,但此刻偎着思澜,感觉他的手温暖地握着她的,那笛音也仿佛欢悦明媚起来,转转折折,一段故事完,一段故事起,日升月上,暮暮朝朝,这个人与她同看。 月明云淡露华浓,欹枕愁听四壁蛩。伤秋宋玉赋西风,落叶惊残梦。”缓缓走至中央,“闲步芳尘数落红——”一路躲闪着走,似怕踩着落花,满心尽是惜春之意。 又是潘生的句子,眼风微饧,不知看向什么地方,别院风三字清愁无限,似乎世人都不解他,偶有知音度曲,却又乍听还疑,声腔虽臻妙境,但在柳云生耳中,不能说没有微憾之处,只是这一刻竟让人忘了注意那些,唯见那眉间孤意,眼角深情,教一颗心不住软下去。仿若台上那人是他,只身站在凄凄楚楚的风里,检看着七弦上流走的少年风怀, 玉茜脸颊微微发起烧来,想起那时候看他演小宴,吕布把双翎一弯,翎梢探出扫着貂婵的脸,又抓回来放在鼻端嗅,此时此地当然没有长翎,只是那目光比长翎更甚,缠在她的脸上竟不肯收回了。 。这人哪里是寒月,分明是一把出了鞘的三尺青锋,秋水凛冽,近身必伤。 心头火腾腾燃着,身子却如堕冰窖,这样冷热交煎,一时间只想大喊大叫,但整个人仿佛被梦魇住了,眼耳口鼻没一处听使唤,双腿如灌重铅,更是挪不开半步。 我对你好,不过是因为我想对你好罢了。 她来时看一切都是混沌的,这一刻脑子里却异常清醒,人堕落下去真是很容易,或许男女相缠,不是因为爱,倒是因为恨,柳云生恨她轻蔑,才来纠缠,她恨思源负心,才同柳云生纠缠。 事不关己,关己则乱 ”他说我告诉你,是天长地久君须记,此日里恩情不暂离。 心中也自感触,何必一定要弄清楚呢,便是弄清楚了又能怎样?总是过去的事了,她已成了他的妻,还有了一个这样可爱的女儿,纠缠既往,徒然自缚,这样一句句自我开解着才好过些,但心下终是惘然。 迎春向内卧着,也自心绪烦乱,他到底知道了,她总以为这是世上唯有她一个人知道的事,之前之后,终此一生,永远只有一个人知道,她已经快记不得那时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在纸上反反复复写着那句话,将诸般痴意折成方胜压在书里,我所思兮,远在天涯,不敢言也不必言,不过如此罢了。但于他自然是该生气的。 思澜本是故意激迎春,但见她这样毫不在意,自己反被噎了一下,当着蕴萍的面,也不便多说什么,少时回到自己房中,方叹道:“我知道你贵人少语,但也不至于每次跟我说话都不超过四个字吧。”迎春白他一眼道:“胡搅蛮缠。”思澜笑道:“你看看,又是四个字。”迎春忍不住好笑,思澜走近一步揽住她腰,轻声道:“别闹脾气了好不好?”迎春嗔道:“到底是谁在闹脾气。”一句未了,思澜已吻了过来。 思澜虽未曾指望阿宝待他有多少真心,但陡然见此,也不免心凉。原来逢场作戏,人在戏中,自己还是懵懂了 青青柳,娇又柔,一枝已折在他人手。把往事付东流,良缘叹非偶。 玉茜初过小家庭的日子,本来十分有兴味,只是佣人不会做事,骂她还要顶嘴,玉茜一气之下把人辞了,一时间又雇不到好的,只能自己动手,一次两次倒还新鲜,渐渐便有些烦了,偶尔使几回气,柳云生又不比思源,惯于作低伏小,他倒也不和跟玉茜吵,只一味冷淡,玉茜便受不了。心想男人都是没良心的,跟谁过也是一样。 好孩子,听娘一句话,趁年纪还轻,赶快把病治好,生几个孩子。这个世上,只有两样是真的,一样是自己亲生的子女,一样是钱,把那个姓柳的忘了吧。若真惹恼了何家老爷子,告那人一个拐带,你们两个都得毁,到时候我和你父亲也帮不了你。” 你可能不知道,我曾经有多羡慕你,不过现在想通了,羡慕别人是没用的,个人自有个人的运气。他也总算没让我失望,有句老话说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只要人肯上进,不愁将来没有好日子过。” ,老者对莲岸说,天地也有缺陷,人事岂能浑全。 迎春抬头看他,只见思澜一双眼清澈明亮,似乎多少霁月光风都在其中,忍不住笑道:“你很大方么,那乱摔东西的不知道是谁?”思澜笑道:“贾宝玉都说,小时候的营生,还提它做什么。” 这时天色已经暗下来,月亮莲子似的浮在天际,宝盖珠络的琉璃灯摇出红影,从长廊那边一路漫过来,迎春暗想,这样的灯光,真是有碍月色,可是这样的月色,碍不碍又有什么区别呢。 可是,我果为洪炉大冶,何患顽金钝铁之不可陶熔。我果为巨海长江,何患横流污渎之不能容纳。 思澜沉吟道:“你刚才说,酒后的话,二哥不会介意,那你介不介意呢?”迎春脚下一窒,眼圈便红了,思澜见了不由着慌,忙把她拉在怀里,急道:“都怪我灌多了酒,说那种混帐话。”迎春低声道:“不怪你,是我不好。我,我以后一定做个好妻子。”一时间思澜心软得几乎没力气跳,含笑道:“你现在就是个好妻子啊。”迎春不语,只是抱紧他,一阵风起,撩过几滴雨珠,思澜柔声道:“下雨了,咱们回去吧。” 月满云峰一夜凉,松风过耳洗疏狂。击鞭莫负鲁连意,抉目焉灰伍子肠。 梦觉常嫌秋水短,劫余应念此生长。不堪崮顶人同草,留取孤碑记大荒。 思澜一怔,想起这两个月没有见过迎春练字,看书也只是看那些旧小说,心想原来她所说的做一个好妻子便是这样,我不愿意她做的她便不做,我希望她能跟娘处得好,她便每天陪着娘打麻雀牌。可是为什么不觉得欢喜,反而有几分别扭。他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她,迎春摸摸他的脸,轻声问怎么了? 思澜低声道,我不想你不快活。迎春偎紧他,我怎么会不快活呢,其实打麻雀牌很有意思的,怪不得这么多人喜欢。哗啦哗啦,时间过得特别快,真的,我——话还没说完,思澜的嘴唇就贴了过来。 迎春叹口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不必这样。思澜握着她的手道,你真明白么?迎春笑说,我不勉强自己了,你也别再糟蹋扇子了好不好?思澜笑说,什么糟蹋扇子,人家夸你的话又不是我杜撰的。 男女间哪有普通的交往,都是在往恋爱方面努力,分别不过是成功和失败两种罢了。” 花须终发月终圆,不好的事情总会过去的。” 或者看看他拿来的小说,借别人悲喜,倒可略减自己的焦灼。 思澜走到迎春身边,低头笑道:“刚才是不是害怕了?”迎春笑道:“怕什么?”思澜笑道:“怕我跟别的女人好。”迎春摸了摸他的脸道:“你怎么这么不害臊?”对上他的目光,声音不觉低下来,“其实有点怕的。”思澜拉过她的手,握在手里,低声道:“不会的,永远不会。”迎春想,永远是多远,可不可以漫过一生呢 思澜看到这里,眼前有些花,究竟是哪里错了,他费尽心思怕她委屈,竟不及另一个人薄薄几张纸。虽说是由人撮弄摆布的婚姻,难道就没有一点青梅竹马之情,在一起的快乐时光,难道就抵不上那些虚幻的东西? 魏占峰道:“这一段很吃功夫的,没有按笛的,你清唱行么?” 阿宝也不理他,自顾自唱起来,“不催他车儿马儿,一谜家延延挨挨的望;硬执着言儿语儿,一会里喧喧腾腾的谤;更排些戈儿戟儿,不哄中重重叠叠的上;生逼个身儿命儿,一霎时惊惊惶惶的丧。兀的不痛杀人也么哥,兀的不痛杀人也么哥!闪的我形儿影儿,这一个孤孤凄凄的样。 ”唱到这里,略顿一顿,又唱道:“羞杀咱掩面悲伤,救不得月貌花庞。是寡人全无主张,不合啊将他轻放。”喃喃重复,“不合将他轻放。” 魏占峰见她神色惨淡,唤道:“阿宝,阿宝,你怎么了?”施可久叹道:“唱得太入戏了,我也受不了。罢罢,还是别唱了。”思澜忽道:“让她唱下去。”阿宝垂目唱道:“如今独自虽无恙,问余生有甚风光——”一字一咽,竟将整段哭像唱完了。思澜一边听,一边往嘴里倒酒,这时点头道:“阿宝,原来是我错看了你。”阿宝走到桌前,也斟了一杯,凑到嘴边一饮而尽,思澜笑道:“你要陪我一起喝么?” 母亲说,这世上万般皆虚,只有钱和自己的儿女是真的,如今她都不缺了,却仍然这样难过。在这里,他曾经紧紧抱着她说天长地久,想不到一朝梦醒,竟成了千古长恨。从四方亭下去,她仍然是别人的妻,不久后是别人的娘,可终她一生,都要想着,如果没有离开天津,是不是他就不会死——老天原来要这样罚她。 成亲这么久,小女孩时候的傻念头早就过去了,现在我心里,只有璎儿和你最重要。不错,我是喜欢临字贴,喜欢看那些书,但是早也说过,你不高兴我就可以不临不看,思澜,我再糊涂,也知道和我白头偕老那个人是你。”一句才了,思澜已张臂将她拥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