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
爸爸电话那头说,你问这些做什么,你明天白天回来,在晚上之前赶到外公家吧。
外公去世了,前段时间刚做完阑尾炎手术,我电话给他,他还是一副慈爱地回答,我身体好,已经恢复了。
爸爸显然有些神秘,但是我并没有继续问,看来我们并不亲密。下班后跑步时间一不小心比平时多了一倍。
第二天回老家中途转车还找朋友吃了个饭。但是一到家,看到葬礼,就有反应了。
虽然并没有强烈意识到这是真实的,我还是看到了很多很多关于外公回忆的他的背影。
去年过年的饭桌上,还好我没有把陪他喝酒之后晕倒在厕所的事情告诉他。
阿姨嫁给爸爸之后,每年只是过年见面。过年的饭桌上,这个外公会笑嘻嘻地让我陪他喝酒。
一旦我爽快地答应,他会开心得像个叛逆期青少年,脸上红润健康。
现在他安安静静地躺在瞻仰棺里,像睡着一样,除了唇色黯淡,并没有其他异常。
道士敲敲打打,哼着似乎在五线谱上找不到的音节,书里的经文,我们反正一个字都听不懂。
跪在地上的后辈想拼命看清经文保持清醒,现在已经凌晨两点,算起来大概两天未眠。
一个姑姑和我说,外公是喝了老鼠药走的。因为舅舅连过几日自己女儿结婚都不打算回家,他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家了。
我顿时哭意全无。如果这是您自己的选择,我是尊重的。
我贴着玻璃很近地看外公,像是眺望,已经碰不到他眼神的交汇。
棺里面的彩灯一闪一闪,像是他的嘴在呢喃,眼睛在动颤,嘴上细看有些许泡沫。
一个姐姐在讲她的儿子的咿呀趣事,又提到前几天阿姨和外公嘴角上有过碰撞。
棺面上放着不知道从哪里摘来的,幽香的栀子花。它们静静地和他并存,并不沾取各自。
因为这些栀子花,这个葬礼是栀子花香味的。后来可以用来提醒我们这是六月发生的。
阿姨说,玉儿太不懂事了,怀孕即将结婚,外公把孙女看得重要,却也没有带外公去婆家看一看。
棺里的假花大概是因为冷冻功能积水,渗出黑色的霉点,冷气让外公的面容变得柔和。
阿姨问她,当时外公喝了药,有没有吐出来?玉儿说,没有。
阿姨又问,你和你妈妈谁先发现外公的?玉儿回答,同时发现的。
阿姨继续呢喃,之前我自己闹离婚,他心里肯定不舒服,后来看到他也对我好,就放心了许多。
因为葬礼赶回来的舅舅突然说,已经有一个小时没有道士了,昨天提前付了钱,收钱是来玩的吗?
身穿绣着双龙争日大红底色绿色衣边的道士服开始喧闹起来,哀乐的发明者很会诠释悲伤。
另一个姐姐给我们下了米粉,唤我们去吃夜宵。玉儿端来一碟辣椒酱说,刚刚谁要的辣椒酱?这是爷爷腌制的,味道好着呢。
我舀了一大勺砸在碗里,呲溜吃了一大口,我想,这辈子这个味道是忘不掉了。
舅妈站在棺旁,不由得又抽泣起来,问一个长辈,那么玉儿下周还可以结婚么?
那个长辈答,既然怀孕,可以明年年初和孩子的满月酒一起办。
舅妈说,玉儿婆家那边是说没有这个忌讳的。那么也是可以的,只是口碑便差了点。
已经三点多了,离四点入棺还有半个小时,一个外孙终于坚持不住打起盹儿,一个外孙女在编辑朋友圈,他的女儿、另一些孙女趴在棺上聊天。
我的哥哥因为当兵的缘故,笔直地跪在灵位前,配合那越来越低的敲击诗文…
到了五点左右,十几个男子便来移棺了,后来从他们的意思猜出来,便是抬棺木的那些壮汉唤做金刚。
这时候是世上之人见遗体的最后一面。但凡是见过外公的活着的人,都是要感到无尽悲伤的。
为自己想,以后总也有这么一天。念着外公的好,更觉悲从中来。
这世界,雨和泪水便一起落下来,止都止不住。可是金刚们的力气不会停,不多时,就把外公整个移到了黑漆围绕的棺木中。
该放的东西,二十来床寿被,泰镜,纸钱…遗体摆好,棺盖关上得很快。这对于金刚们来说,是很简单快捷的事情。
这两天好像很长,大概因为没有睡眠。开始倒退着跪拜着的后辈送亲人上山,这条路不长,但是走起来花的时间却很长。
就这样吧,在炮竹响起的那一刻,马上脱掉白色的孝衣,头也绝不回地走掉吧。
阿姨回到家里,身体开始呈现脱水症状。哭了三天,吃喝太少。终于开始体力不支起来。
后来我听她半夜和我爸在聊天,说是外公想来都是为了她好,领养的舅舅不争气,大病小病生活都是她负责的。
这次手术后他便有了这个念想,不走这条路,怕是要更加长寿的,怕拖累,更是对舅舅一家的失望。
想起昨天送别路旁的野花盛开,叫不出名的紫色小花郁郁葱葱,我猜骑在棺材上的弟弟也禁不住诱惑悄悄地望了一望。
白天姐夫过来,说做了一个梦。外公搬到了镇上,姐姐要他去外公那取车。
阿姨叫起来,是了,我让爸爸给我托个梦来。爸爸对他们很是生恨,于是从舅舅家搬了出来。
我也许还没有意识到,以后再也看不到这个把心事默默自己咀嚼的和蔼老人,这边家的饭桌上我也不必再为谁添饭夹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