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
孩子是好的，亲人是好的，但孩子和亲人是天上飞鸟嘴里携带的种子，他们落在田野里，开花结果，不种不收，自生自灭。
——安妮宝贝
昨天晚上孩子爸给他爸爸打电话，好奇的我跑过去“听壁脚”。他们父子之间鲜有来往，孩子爸一年打电话给父母的次数屈指可数，而我公公对这个大儿子也是言语不多，除非是酒醉之后摇个电话。今天是怎么了？
我听会儿听明白了，说是老爷子生日。可老爷子不没到60么？孩子爸说散生日，说小叔在家族群里说的。孩子爸喊做作业的丫头给爷爷道贺，嘴里吐着唇语教丫头说“祝爷爷生日快乐。”丫头满不情愿地学说了，然后不知道再说什么别的话，空气迷之尴尬。电话里的爷爷说“你成绩好不好啊？考完了把奖状拍发给我，爷爷给你奖励。”我觉得丫头的爷爷真是与时俱进，丫头想得他爷爷的奖励毫无指望。
丫头把手机给她爸。父子俩继续寒暄。老子说有空常回家看看，儿子说我不前些时候才回去？空气再次尴尬。老子说我去做饭了，没别的事就挂了。电话那厢挂了。
丫头的爷爷是亲爷爷，孩子爸的爸爸也是亲爸爸。
丫头12岁，亲爷爷没见过10次。丫头出生第二天，她爷爷奶奶过来，爷爷呆了三天回去，奶奶呆了20天回去。他们没搀过丫头蹒跚学步，没教过她呀呀学语，没拉着她上幼儿园，没见过她系红领巾……
于孩子来说，这个爷爷是陌生的，于爷爷来说，这孙女倒不如邻居家的小孩贴身。
孩子爸14岁孤身一人到南京打工，大半年没回家，家里没有一个电话，孩子爸也没想着给家里捎个信。过年时回家，孩子爸被人骗，把做的工钱换了一堆假相机，假手表带回家。这是我们每次回家，老人在餐桌上都会提到的笑谈，我以前听常觉得孩子爸可怜，现在听腻了也不觉得他委屈，倒是活该。
我很烦他家人提生日的事体。
丫头出生时本应该办“满月酒”，他爷爷说他们那里没这风俗。去年底小叔子的儿子出世，他爷爷大宴宾客。
丫头10岁，孩子爸跟老爷子说“我们出钱，在家里办个酒席闹闹。”老爷子依旧说“我们这里不作兴这个。”后来我爸爸妈妈给丫头在我们家办了“10岁酒”，请了她爷爷奶奶过来。
这是丫头出生以来过的唯一一次生日。
每年孩子爸生日那天，丫头的奶奶会打电话问我们“今天吃什么了？”我都会说“平常菜。”孩子爸会在他生日的前一个月就开始旁敲侧击，讨要礼物。但是他从来都不会给我和孩子过生日。
他和他父母，骨子里是一样的。
我是一个不太重视伦理亲情的人。我不相信血缘能把人的关系联结成坚不可摧的纽带。在金钱考验下，所谓的血缘关系就像一个个肥皂泡，吹得那么漂亮，稍碰即逝。
孩子爸那里人口密度大，一家生几口，几口人又衍生出好几口，如此繁衍成一家族。这个家族在外敌入侵时会一致对外，没有外来侵入时就自己“窝里斗。”二哥瞧不起大哥，三哥和小弟走的近，老二和老三媳妇说老大媳妇不好……如此等等，日子就在有聊无聊中过去了。
但在外人面前，他们这些兄弟，就像他们的微信家族群一样——“我们是一家人。”
我想，于他们来说，我也是一个入侵者。而他们于我，是一群情感比地域更遥远的“一家人”。
家族群我倒也见过，比如孩子爸的老板，来自安徽。他和他的弟弟，叔叔，伯伯，还有村里的邻居，在通城开了好多家面店。每一家开面店时，如果钱不够，大家凑，人不够，一起来。通城一家家的“东北小吃”也是这样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
我想，那才是真正的家族。
70年代末，我们这里开始实行“计划生育”，严控出生人口。一户人家只准生一个孩子，孩子成了独子，没有兄弟姐妹。我是七十年代末的尾巴，我有个姐姐。
我的爸爸有4个姐姐，1个弟弟，1个妹妹。我的姑妈们都是高产主妇，几乎每人都生了4个小孩。我有10多个表哥表姐，这些表哥表姐又都有了孩子。
昨天我去医院探望二姑妈。大表哥的女儿也赶回来探望奶奶。在她10岁时我见过她一次，昨天是我们第二次见面。她是一个长得挺漂亮的女孩儿，我替我的大表哥欣喜。她和我在一个城市上班，也许我们是见过的。可是即便曾经她和我面对面，我也不会知道，这个女孩得唤我一声“姑姑”。
我还有10多个和她一样陌生的侄子侄女，他（她）们和我在血缘上是亲近的，在情感上是遥远的。
很久以前，我小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的姑妈们对我都很好，我小时候，她们会步行很多路来我家，不怕脚疼。我的爸爸妈妈也经常用自行车带着我走亲戚。我会翻姑妈家抽屉里的小人书，和她邻居家的小孩打架。我那当了兵的表哥回来会先弯我家，再回家。表哥给我买过甜甜的糖葫芦，还有一见风就转的风车车……
后来他们一个个都结婚了，我们去喝喜酒，后来他们有孩子了，我们去喝“满月酒”，再后来他们的孩子都也到了结婚的年纪，我不认识他们的孩子。
后来的现在，我的姑妈们都老了。我去医院探望二姑妈时，我不知道该不该打电话告诉我的其他姑妈，她们的亲姐姐在医院里用氧气。我当然是不能打这个电话的，因为我的表哥表姐们没有打。而他们之所以通知我爸，只是因为我爸是二姑妈的“娘家人”。
我所有的表哥表姐，他们的外公，外婆，是同样的。我那些陌生的侄子侄女，他们的老太太，也是同样的。
我们是一家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