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待续
小时候读到一篇文章,记得清楚,一个女孩在暴风雨的夜里被父亲的这样一句话安抚了恐惧:“无论何时,都要听到你自己内心的音乐。”自那以后,每当我害怕被外界的声响所左右时,我不断地问自己,什么才是属于我自己的歌声?
这么多年了过去了,我还是没法给出一个确定而唯一的答案。
渐渐的我懂了,是因为没有一个确定而唯一的自己。我们每一个人都复杂而多面,而我更善变如风、不会为任何事物永久地停留。在左心房那个只属于自己的音乐厅里,有时是杂乱无章的交响乐骤然爆发,有时是四下无声的雨滴缓缓落在乐池中,更多的时候,是一曲朦胧沙哑的民谣摇曳淡淡的忧伤,或是一阵清丽悠远的笛声穿云破雨而去。
我在路上行走,音乐的旋律也在不断地变化,伴随着我自己的频率。最初的寻觅,是来者不拒、多多益善,就如同流行音乐,海纳百川却鱼龙混杂,而自己也只有一些肤浅的辨别能力。但从一开始的一头雾水中,我就抱着一颗追寻自我的心,试图定义自己内心的音乐。那时候我苦苦思索着,我生存的意义在哪里,我又应该成为一个怎么样的人。我是如此渴望成长,想要把自己圈禁在某一种人的范畴里——优秀,成功,伟大,深刻。
口中宣称的光辉万丈的光芒遮掩不了内心基调与维度的贫乏,十五六岁的青春期,最是心高气盛,却最是鼠目寸光。而在不断的碰壁和反思中,我学会了理解这样一件事情,社会定义的正确答案并不应该成为衡量我们自己的标尺。意气风发的我们容易被媒体舆论引导,只看到片面的事务从而拾起了偏见,依附自己的情感倾向并做一些蠢事。明白了这个道理之后,我开始不再那么相信过去自己的看法,也不再那么相信他人强加的言论,正是在这个时候,我开始专注于几个自己喜欢的歌手,从大众的音乐转而爱好小众的音乐,不去关心围绕着歌手的是非新闻而去欣赏在音乐创作中埋伏着的寓言。
从吴青峰、田馥甄这样的文艺青年听到李宗盛、李健这样艺术家级别的音乐人,在意识到自己对音乐的口味之后,我又回过头去,发现所谓的文艺、沧桑、情歌这些形容,亦不过只是强加在歌手声上的标签。回归到本质,歌手也不过是平凡普通的人,只有音乐是永恒的,在不断的翻旧出新里人类一遍遍地重新认识自己。在过去的半年里,发生了两件事情,一是民谣歌手迪伦拿了诺贝尔文学奖,二是另一位民谣歌手科恩去世。就像是一个时代的辉煌在呼唤着下一个时代的到来。
放下了音乐的界限,反而学会了从音乐中听出我想要的东西。近年来,因为混迹于纽约的百老汇和林肯中心,我听了很多使我泪流满面的歌剧、音乐剧和交响重奏,印象最深刻的是《悲惨世界》、莫扎特的提琴曲和雅尼的世界音乐。在止不住的泪水里,我意识到了我不仅仅是为了别人的作品而哭,其实也是为自己而哭,感动并不是依附于音乐之上的,而是生于我们自觉和音乐之间建立起的联系,日语所言的“羁绊”。我们试图于音乐中获取的,和我们在文字、绘画和其他所有的艺术中追寻的一样,是可以传染而无法复刻的共鸣。评判最佳的音乐,当然也应该依据它对人心的影响力,不过最好的评价,莫过于对“标准”不予置评。没有绝对的正义,才有百家争鸣、百花争艳的绵延不绝,这才是我所乐于看到的。
当我想到音乐便如人生,我也曾害怕旋律有趋近终止的那一天,但是人们对艺术、对自身和对社会的理解却不会穷尽。在欣赏音乐时,听众也在不断地进行再创作,哪怕那些思悟稍纵即逝,仍然在每个人心中产生了一份独一无二的回响。在音乐厅以外,每个人精神上的洗礼将他们带到不同的地方,通过自己内心的声音,用自己的行为为社会增添了属于个体却也属于全体的部分。我又重新捡拾起了童年那种一往直前无所谓级的好奇心和信心,这也许就是《My Back Pages》里唱的:I am younger than that now. 李宗盛越过“山丘”后的四顾无人,李健所认为的民谣是摇滚的力量先声,成为了我对音乐最新的景仰期许。
心中奏响的这首歌,其实是为自己书写的,很多时候我却忘记了。它仍将变幻,我也常常给忘了。总有时候我们迷失自我、随波逐流,但更多时候我们在否定过去的同时定义全新的自己。于一切音乐中我辨认属于自己的乐音,在人生的起起伏伏中编织给自己的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