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 湿 四 城

城市很好被分类，按地域，按年龄，按财力，各种维度。气候成了最常用的度量尺，干燥与湿润的感受，则是身体发肤告诉我的，与每个细胞的呼吸相关。

第一次踏足北方是初到济南。我对气候其实有点钝感，刚来一个新城也就不会大惊小怪。户外阳光毒辣，室内亦干燥不已。室友们都是北方姑娘，傍晚会洒水在地上让屋子凉快点，我什么都不做，可以说是个非常没有生活常识的人吧。一天天过去，我的鼻子每天都非常疼，感觉随时都要流鼻血；清晨起床刷牙，更可怕了，每一天都牙龈出血的厉害，不是那种牙膏泡沫带点儿血，而是吐出来暗红色的牙膏泡沫，非常感人。我陷入苦恼，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上火。因为干呀，室友说。唉，于是我也学着跟大家一起去买买水果，偶尔用下加湿器，敷面膜。

老舍写济南，“那中古的老城，带着这片秋色秋声，是济南，是诗。”

可我只感觉到干。老舍这么爱济南，让我一度以为他是济南人，从而在一次考试的文学常识题里错把他认成山东人，丢了宝贵的四分。

济南白日里尘土飞扬，一切都是粗糙的，夜晚就比较美丽了。凉，温柔。我爱济南的一点，树多，而且大而壮实，比起南方小家子气的星星点点的绿意，它够高够大够宽阔的树深得我心。每一个在外的深夜，坐在车里经过被行道树包围的小路上，我都觉得济南温柔极了。

干有干的好，阳光灿烂，宜晒被子晒衣服。

让我想到长沙，潮湿又松软。住在底层的宿舍里，不向阳的阳台上永远晒满了干不了的内衣物，晒被子这种事可以说是很奢侈了。晒不干的鞋子急着穿，逼不得已要用吹风吹干，这也是家常便饭。清晨从家里起来去上学，楼里因为潮湿而呈黑褐色的水泥阶梯，让我觉得特别脏，不喜欢。梅雨时节阴雨绵绵，让人开心不起来，愁绪在心里化不开。雨后泥土的湿味儿，我觉得不好闻。一到下雨，我就变成一个哀怨的人，被这种随之而来的生活上的不便利折磨着，没有太多意识去欣赏它的美。

后来在北方才发现，原来皮肤好也有一部分是源于湿润气候的福泽，我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我在长沙时，有一次去北京玩儿，正是四五月杨树绒满天飞的时候。我没觉得烦，反倒认为很有特点，很有诗意。住了五天后，我发现我的头发再也没有办法梳，打结，飞起来，之后又紧紧地粘在肩上。我又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和我一块儿来的闺蜜说，北京好干啊，觉不觉得？我说不知道，还好吧。我不知道头发那是起静电了，是干的。一个没有生活常识的人啊。我说北京挺好的，我一定要来。

在我去北京之前，我又在天津住了一段日子。西青区的大学城，活脱脱就是一污染严重的工业区。秋冬时节，日子总是灰蒙蒙的，毫无尽头，让人绝望。我在学校上着讨厌的课程，和一帮说不上话的同学生活在一起，仿佛被关进牢里。除了学校里打篮球的男生比较帅以外，这一切都太死气沉沉了。没有夜出的日子，没事干的我在宿舍养生，敷面膜，护肤，皮肤状态恢复到峰值，感受地暖，追剧，为了跟室友有共同语言也开始看综艺，捱过一个漫长的冬天。该实习了，我竟然懒到不想去，在宿舍躺猪。室友一个个走了，为了不成为最不上进的一个，我还是强迫自己去实习了。

天津太冷漠了，我没有交到一个朋友，没有认识任何一个陌生人。不像亲切的济南，不像熟悉的长沙。这里就像一座空城，充斥着奇奇怪怪的人和事物。我做了一次家教，那人家里有只色迷迷的泰迪，我可害怕了。那家的男家长也很可怕，我便不敢再去，连一次课的钱都没要。我的室友更是遭到了谎称要找她当家教的人的电话骚扰。我惊了，感觉自己在十日谈里的小城，惶惶不可终日。很开心我又走了，在天津只呆了三个月，却度日如年，不过离开了就不需要记起。

上周我回到济南，这儿还是尘土飞扬，还是天干物燥。可是这里的人，还是这么亲切，善良。可惜我在这里的时间很短，这里也没有收纳任何特别值得我回忆的故事，不然我会很爱它。

我很爱生活在城市的感觉，会很敏感地去收纳每一个moment。在不同的城市生活个至少半年也很幸运，这样可以收集线段性的体验，建立浅尝辄止的关系，碎片式浸入。有时候我觉得城市并不需要我的爱，它们说，我养着百万人，你爱不爱关我屁事。于我，同理，城市care不care也关我屁事，我感情充沛到确实需要将部分存放到每一个经过的地方，把它们当成一个个器皿。

写于一个坐在北京干燥的写字楼里的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