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如兰

一 “阿九,你说,我是什么?”公子爱惜地抚着桌上的兰花,漫不经心地问我。 公子是什么?这真是一个奇怪的问题,我想。我思索着,看着桌上那盆开得正好的兰花。 “公子,您贵如兰,是君子兰。”我回答道。 公子发出一声轻笑,修长的手指轻点着桌子,目光流转,饶有趣味的看着我,嘴角带着戏谑,“那阿九,你又是什么?” “卑职贱为尘中埃。” “哈……”公子这回笑出了声,他不再赏兰,把兰花放回了窗前,走到我身边,声音温和,“阿九,并不是所有人都想成为君子兰。”我低着头,不知他的表情,声音在我的上空飘荡,转瞬即逝,不一会儿,连地上绣着兰花的长靴也不见了,阳光从屋外照进来,我只能看见自己的影子。 二 我叫阿九,曾是一名乞丐。 那日我正与对面那条街的胖虎争夺半个馒头,他虽比我高大,但我知道哪是他的弱点,我一拳打在他的肋骨上,他惨叫一声,半天没有起来。 我拿过馒头,准备离开,却被一个身穿锦衣玉服的人拦住,我抬头,看到了一张绝美精致的脸。他是男人么,为何长得如此妖艳?亦或他就是一个女人,但我又能明显感受到他迫于我的压力,让我不自觉地退缩。 “听他们说,你叫阿九?”他眼微微眯起,平视前方。 我点头,没有说话。 他似乎能感受到我在用这种方式来维护我那可笑的自尊,但他没有戳破我,因为他说:“我最近需要几个护卫,要不要试试?”而不是说:“你,跟我走吧。” 我随他一起回了周府,整整六年。他教我习武,说我是他教过的武资最好的学生,我称他为公子,努力练功只为报答他的知遇之恩。 公子弹得一手好琴。有传闻说一女子曾为了让公子回头看她一眼,故意将曲子弹错,哪怕在醉酒中,公子也能立刻听出错误之处。我曾请求公子教我弹琴,可公子说:“阿九,身处在这乱世中,本不该弹琴。” 孙策东渡,来到厉阳,公子率领兵马前去迎接,马蹄踏过的路上尘土肆荡,而枝头娇嫩的桃花,开得正好。 我的公子,姓周,名瑜,字公瑾。 三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东汉末年,天下硝烟四起,战争不断。滚滚长江向东川流不息,一袭又一袭的海浪中英雄竞出。 公子便是乱世中的英雄。 我随公子一路攻到了皓县。 公子与孙策来到城门口,孙策回头对公子笑着说:“早就听闻这城里有两位绝色美人儿,不如我们去一睹芳容。” 公子颔首,扬起马鞭,马蹄声响起,眨眼间,公子和孙策已消失不见。 我们急忙追上去。同行的弟兄们很兴奋,真是三生有幸,得以亲眼见到那两位令人惊叹的江南美女。其中一人一脸坏笑地对我说:“阿九,虽然乔家千金不是我们所能指染的,但听说乔府的丫鬟们,也长得水灵水灵的,不如我们也……” 我失笑,骂道:“别胡咧了,如今天下战乱不断,哪还有这个闲心?” 那人自信满满,挑眉道:“将军都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 乔国公很热情地接待了公子和孙策,但眼中的苦笑却掩盖不住。孙策拍拍乔公的肩,哈哈大笑,“老头儿,别愁眉苦脸的,得我们二人为婿,你也该知足了!” 我们把马牵去乔家后院修养,兄弟们累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放松下来,都起哄要出去找找乐子。要我同行,我摆手,又从怀里掏出二钱银子,笑着说:“玩得尽兴点!” 此时,后院只剩我一人,我找家丁要来了水桶和刷子,轻轻拭擦着劳累了多天的马匹。 公子的马是从西域传来的宝马,名唤如愿,我拿刷子刷着它的皮毛,喃喃自语:“如愿啊如愿,你一定要陪公子征战天下,一统全国。” 如愿摆摆头,似乎听懂了我对它的期许,只可惜,那时的我,并不知公子真正的愿望是什么。 “竟还有人对着马讲话,真是个痴儿!”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随后便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我抬头,看到一个身穿绿袍的少女,她的脸上和衣服上全是泥巴。我只当她是哪个院里的丫鬟,并不予以理会。 “你在干什么?”那丫鬟凑上前来,笑嘻嘻地问。“哇,好漂亮的马啊!”她搂着马儿,在如愿洁白的背上留下了两个黑手印。我怒,“走开!” “干嘛这么凶,这么多马你一个人也刷不完,不如我帮你一起吧,算是我对刚刚行为的赔礼。”没等我答应,她就自作主张的拿起刷子,刷起另一匹马来。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阿九。” “为什么要叫阿九呢,你有八个兄弟姐妹吗?为什么不叫阿一阿二阿三呢?” 这我怎么知道,从我知道我叫阿九时就叫阿九,从我还是一个乞丐时就叫阿九。 我被问得不耐烦了,索性保持沉默。 暮色悄悄降临,园中烛光点点。小丫鬟放下刷子,对我说:“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阿九,很高兴认识你。” 总算清净了,我松了口气。同行的兄弟们从外面回来,一脸喜气的告诉我,二位将军决定明日成婚,今晚先叫我们去看一看未过门的两位夫人。 我望向前院,不远处,灯火通明,笑语欢声。 到了前厅,公子正在与他们把酒言欢,公子酒量甚好,脸上却已有淡淡红晕,见我来,笑道:“怎么来得这么慢。” 我环绕大厅,孙策与乔家大小姐坐在上座,公子与乔家二小姐坐在孙策的右手边,乔国公坐在乔大小姐的左侧,果真是绝世之人,难怪公子也会沦陷。 “卑职见过两位夫人,夫人果然是倾国倾城。” “哈哈哈……”孙策听到我的回应,大笑,“阿九,有眼光。” 我默默行礼,准备退下,却不小心对上了乔家二小姐的目光,她冲我微微一笑,眼睛弯成了月芽。我有些吃惊,此时的她穿着一条脂红色的纱裙,绾着流云髻,眉间还有一粒朱砂。原来,今日我在后院见到的那个小丫鬟,是乔家的二小姐。 “将军,卑职有一事相求。”站在我身后的铁戎突然跪下,望着乔国公身后的几个丫鬟,“卑职对乔国公府上的丫鬟明珠一见倾心,望将军成全!”我看到那个叫明珠的丫鬟,娇羞地低下了头。 孙策一听,又笑起来,“这种事情,你不该求我,应该去求乔公。” 乔公在一旁尴尬地笑着,“既然郎有情妾有意,倒不如让老夫作一桩良媒,成全了你们。” “谢乔公!”铁戎退下时颇为得意地看了我一眼,仿佛在宣告着他的胜利。 “算起来,阿九的年纪也不小了,公瑾,你不如今日也为阿九做门亲事吧。”孙策看起来心情很好,杯酒进肚,却毫无醉意。 公子转头看我,笑道:“阿九,你可有了意中人?” 我摇头,“卑职一心想随公子一统天下,并无它心。” 公子听后,淡淡摇了摇头,“痴儿。”我能听出他的声音中有别样的情绪,却又不知道这别样的情绪包含着什么。公子想对我说什么呢?我猜不透,也不愿猜。 乔府内张灯结彩,笑语不断,觥筹交错,热闹至极。而府外,星光灿烂,寂静无声。 四 我们一路南下,先后拿下了豫章、庐陵。最后,公子奉命镇守巴丘。 从夫人过门至今日,已有小半年了。自公子安顿下来,就与夫人过上了琴瑟和鸣、恩爱有加的生活。小乔一如既往的活泼可爱,一如既往的顽皮烦人,可公子对她很是宠溺。教她作画,为她抚琴,陪她赏天边月,陪她饮花下酒。而小乔也很爱公子,陪他练剑,为他做羹,愿花费很长时间练习只为他一人跳的舞,她还唤他为“瑾郎”。 这日,公子与鲁肃商讨军中大计,我站在院中,望着公子窗前的兰花发呆。小乔来窗前浇水,看到我,眼睛又弯成了月芽,“阿九,你一个人站在院中干什么?” 我张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我又想起了那日初见她的情景,身着绿罗裙,叽叽喳喳,甚是烦人,甚是……可爱。 恰巧,公子与鲁肃从屋中出来,小乔见状,从窗前跑过去,扑到公子怀里,很温柔地叫道:“瑾郎,累不累,屋中有茶,口渴么?” “还好。”公子也顺势搂住小乔,为她拂去额前的碎发,“你已有了身孕,凡事都要小心些。”公子在府中素来只穿白衣,如墨般的长发用一条发带懒懒的束住,十分儒雅。他们真是般配极了,时间仿佛静止,两人如同画卷里的主人公,生活唯美,时光静谧。 公子又看到站在一旁的我,道:“通知将士们,三日之后进攻旭城。” “是!”我行礼,转身离去。 后面传来鲁肃爽朗的笑声,“美人在手,又有何求。公瑾,你可真是幸福啊!” 是啊,公子真幸福,我想。但如果我能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我多么希望用尽我的所能,包括生命,去换取公子这一刻的幸福。直至今日,我还时常梦见那被血染红的蓝天,那城外残尸遍布的田野,以及站在残木上,不停沙哑着嗓子嘶叫着地老鸦。 梦醒,我看到窗外的兰花,娇嫩淡雅。 五 我们连夜赶往吴郡。 公子面容疲惫,眼下有淡淡的青色。他没有说话,我却能感受到他的悲伤。小乔一直在流眼泪,因为她的姐姐。她的姐姐是多么不幸,初为人妇,却没了丈夫。公子轻轻为她拭去脸上的眼泪,沙哑的嗓音中带着一份坚定,他说:“婉儿,一切有我。” 我们于第二天到达孙府。此时的孙府已被一片悲戚掩盖,白色的灯笼刺着人们的双眼,痛苦的哭声环绕在房梁之上。 逝者已逝,哀者自哀。 公子来到祠堂,点燃三炷香,对孙策的牌位拜了三拜。孙权来到公子身边,面色苍白,他说:“大哥说您如同我的兄长,令我凡不懂之事向您请教。” 公子注视着他,良久,才道:“仲谋,你兄长的愿望,我们来替他完成。”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听到。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公子,悲伤而又决绝。 公子留在了吴郡,以中护军的身份和长史张昭一起掌管军中大事。 每天,一旦公子议完军中大事,便马不停蹄地往家中赶。自从公子下定决心要完成孙策的遗愿后,便繁忙起来,所以,他要在只属于他自己的时间里,多陪陪小乔和孩子。 平日无事时,小乔便会缠着公子为她抚琴。有时候我很奇怪,明明都是当娘的人了,为什么还是那么爱撒娇,还有公子,公子竟一直迁就着她。公子坐在琴前,修长的双指在琴上抹、挑、勾、划着,眉眼温柔。小乔则躺在一旁的摇椅上安静地听着,嘴角挂着甜蜜的笑。现已是残秋,花儿相继凋零,树叶随风而落,懒懒的阳光洒在公子的衣袍上,洒在小乔安静的睡颜上,洒在那盆快要枯萎的兰花上。 乱世中从不缺少英雄传奇,却缺少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我不忍打扰这静谧的时光,便出了府,在街上闲逛。 吴郡不似巴邱,这里更加繁华。虽现在时局不稳,战乱频发,但百姓还是要过自己的生活,他们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沉浸在自己为自己编织的一个又一个的梦里。 “各位老爷夫人,行行好吧,我已经两天没有吃过东西了……赏我一口饭吃吧……”苦苦的哀求声在我耳边响起,我不禁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卑微的哀求,卑微的乞讨,只为不让自己在街上饿死。嫌弃的眼神,厌恶的眉头,若只是这样就能换来一口吃食,那很好。 我走到那乞丐面前,弯腰往他的碗里放了五个铜板,他见后,急忙磕头向我道谢,我扶住他。他望着我,有一丝惊愕,试探地叫道:“阿九?” 我终于知道他为何会给我熟悉感,我做乞丐多少天,我们就打了多少次架,互不相让,绝不认输。 我带胖虎去了一家面馆,之前我还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叫胖虎,他明明瘦得像杆一样,现在我知道了,这大概是一种美好的愿望吧。在他狼吞虎咽吃完第三碗时,终于打了个饱嗝。他放下筷子,对我说:“你倒好,这些年随着周大将军吃香的喝辣的,我们呢,一天不如一天,运气好呢,可以讨到几个铜板;若是运气不好,可是两三天都没有饭吃。” 我问他:“你怎么来吴郡了?” 他抹一抹嘴,道:“前些年我随一些难民来到吴郡,想着这是块肥地,多少能混口饭吃,谁知道……唉。” “我替你向公子讨个差事,虽不能说是肥差,但好歹能有口饭吃。” 他一听,笑了,站起来望着门外熙攘的人群,说:“阿九,你看,这就是吴郡,这就是我们生活的地方。你若真心为我们这些乞丐兄弟们着想,就赶快平定这天下,让我们过一天安稳日子。至于我,当乞丐习惯了,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说完,他有转过身,把桌子上剩下的饼用胡乱纸包着塞进怀里,冲我笑笑,“阿九,谢了。” 我一直坐到小店打烊。我去酒坊买了一坛酒,边走边喝。酒水又辛又辣,直冲我的心口,我呛得鼻涕眼泪四飞。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感到一些难过,一些悲哀,甚至是一些凄凉。老天啊,如果你听见我的呼唤,就赶快让战争消失吧,我愿用我的一切作为交换;老天啊,如果你听见我的呼唤,就赶快让百姓们安定下来吧,包括那些乞丐们。我愿为此付出我的生命。 我醉倒在周府门前,口中还喃喃自语。 夜,很长。 六 我醒来时以是第二天晌午。嘴唇干裂,头疼欲绝。我扶着头,舔了舔嘴角,眼睛看到了桌上的那壶水。我试着站起来,却有一只手已把水杯端到了我的面前,是小乔。 我接过水,一饮而尽。 “听将军说,你从未像昨晚那样失态过。”小乔笑,坐到了我的对面。 “将军还说,今天叫你好好休息,你从小在他身边长大,他不希望看到你如此的抑郁。” 说罢,她又从袖中拿出一张纸,“将军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我接过,打开,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君子兰,生长于尘中埃。” 我沉默。 七 建安十三年,曹操进入荆州,拥兵数十万人。孙权立即召集部下询问计策。众人惶恐,不知如何是好。公子淡淡抿了口茶,道:“曹操为汉朝奸臣,现如今我们兵精粮足,且英雄豪杰都聚集在此,何不趁机为汉朝除去污秽?况且曹操是自己来送死的,我们为何不敞开大门来迎接他?假设北方已经完全稳定,曹操没有后顾之忧,能够旷日持久的与我们作战,但若在水面上呢?现北方还未平定,马超、韩遂还在潼关以西,这使曹操有了后顾之忧。再者,他们中原人本就不擅长水攻,舍去骑兵,依靠舟船,胜算会大大减弱。现在又赶上天气奇冷,马草无料,若要使中原人长途跋涉到江南之地,必会水土不服。以上这四点,都是用兵者所要担心的,而曹操却冒险行动,必死无疑。我请求带领精兵三万人,进驻夏口,打败曹操!” 公子单膝下跪,眼神异常坚定。 我们整理行囊,准备出发。出发的那天,乌云密布,狂风咆哮,仿佛这天、这地、这云、这风也在为我们送行。公子望着站在他面前的三万士兵,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愿下次饮酒之时,是我们的凯旋之日!” 我感觉胸中升起一股熊熊烈火,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燃烧。手中的长枪微微颤抖,长枪的尖端发出寒冷的白光,想必它也兴奋起来了吧,利器的冰凉,只能用敌人的热血融化。 “瑾郎!”小乔带着三个孩子赶过来,她紧紧抱住公子,良久,她说:“瑾郎,一定要平安回来。” 我们向赤壁出发,准备与刘备汇合。据密探来报,曹操的士兵因水土不服已有不少人患病。因此,我们凭借这江南的气候及精密的作战计划首战告捷。 这几天弟兄们都很开心,击溃曹军的日子指日可待。这日吃饭时,铁戎动动我,神秘兮兮的对我说:“阿九,听说没,黄盖与都督吵起来了!” “不可能!”我当下否决,义愤填膺,“黄老一直忠于公子,公子也一直很尊敬黄老,又怎会起争执呢!” “真的,现在还在吵,都督扬言要斩了黄盖呢!” 我震惊,连饭都顾不上吃,跑到公子营帐,“公子!”此时营帐只有公子一人,公子坐在榻上,专心致志的弹琴。《长河吟》!这是公子的《长河吟》!只有公子在极度压抑时才会弹这首曲子,用琴声抒发自己内心不可言喻的波澜壮阔。 “怎么,你也想为黄盖求情?”公子的琴声小了一些,但仍在继续。 “是!”我跪下,“公子,黄老这么多年一直忠心耿耿的追随您,求您饶他一死!” “呵……”公子轻笑,琴声流转,“阿九,你来晚了。” “可是……” “黄盖以上犯下,罚了五十军棍。” “卑职……替黄老谢公子不杀之恩。”我不知该说什么,我这么冒失地跑到公子营帐,已是坏了规矩,“卑职鲁莽,请公子处罚。” 公子琴声停了,望着我,“把桌上的化瘀膏给黄老送去,莫要让人发现。” 我一愣,对上公子眼神,喜从中来,“遵命!” 想来,公子还是体恤黄老的一片忠心。 三日后,江边上演了一场投降戏码,直到这时,我才明白,原来这是公子与黄老的计策。江面火光连天,曹军大败,落荒而逃。曹操败北,留曹仁继续抵抗。 公子与曹仁约好七日后决一死战。前一天晚上,我把我的长枪擦了又擦,这一切即将结束。 对战当天,晴空万里。公子带兵亲自冲锋上阵。弟兄们士气很高,我嘶吼着,怒喊着,将长枪刺进一个又一个胸膛。 “都督!”我听见有人大叫一声,“都督,你中箭了!” “无妨。” 我回头,见公子的右肋血流不止,但公子仍奋力厮杀着。他的铠甲上沾满了敌人的鲜血,他的眼神里有着坚定的信念。我暗自咬牙,击败我身旁一个又一个敌军。 战争结束,我们胜了! 公子伤势很重,但好在箭上无毒,好好休养便可无碍。 我给公子端去药汤,公子脸色苍白,却仍强打着精神,问道:“将士们情况如何?” “受伤的士兵们都已得到了医治,在营中休养,其余的人,在清理战场。” “今日大家都辛苦了,告诉炊事军,今晚改善一下大家的伙食。” “是。公子,您快喝药吧。” 公子接过药碗,喝了两口,又道:“把阿蒙叫来。” 我行礼,默默退下。 我来到刚刚的战场,这里一片狼藉。满目疮痍的土地,横七竖八的尸体,残箭折枪,血流成河。 这就是战争,如此残酷,如此无情。多少的将士们血洒在这片土地,他们以天为碑,地为墓,永远安眠于此。若干年后,这里将又会是另一幅别样的画面,又有谁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呢,没人会知道。 八 我们凯旋而归。 孙权很高兴,大设酒席,为公子举办庆功宴。公子在酒席上喝了不少酒,已显醉态。宴毕,公子谢拒了孙权为他准备的轿子,一个人慢慢的走在这夜深人静的街道。 我想要跟着公子,却被公子回绝,“阿九,你先回去吧。” 我听令,驾马先行。 深夜,凉风袭袭。公子在街上缓缓前行,月光如银,一倾千里,而这夜,也因月光的渲染而变得不再那么凄凉。 “伯符,快了,我们很快,就能结束这个混乱的局面。”恍惚中,好似公子的喃喃自语。 “伯符,你的心愿,我来替你实现。” 公子终于能好好休息了。 曹操大败,一时间不会再有所动作,刘备归蜀,若无争端,不会轻易翻脸。 公子与小乔育有三子,大儿子今年已十岁。天资过人,知书达礼,颇有公子遗风。二女儿虽才五岁,但一看便知是个美人胚子,和小乔一样,古灵精怪。小儿子今年只有三岁,路还走不稳,甚是可爱。 平日,公子会教他们读书习字,同他们玩耍。公子眼里满是对他们的疼爱。我想,若不是战争还未结束,我也愿娶亲成家,儿女双全。只可惜,现在的我,有着更重要的使命。 “瑾郎。”小乔来到正和孩子们玩的公子身旁,“你的伤刚刚痊愈,不宜太过劳累,让他们自己玩吧,你休息一会儿。” “无妨,难得有空陪他们。”公子笑意盈盈,揽过小乔,“婉儿,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我从不委屈。”小乔望着公子,望着眼前她爱的这个男人,轻声说道:“只要你一生平安,我便一生无憾。” 我不禁想起之前在军营里公子对吕蒙说的一番话。那天,吕蒙不知从何处带回来了两个美姬,送入公子营中。公子面有愠色,道:“阿蒙,你还想让我再愧于婉儿吗?” “嫂子温柔大方,又怎会不同意?” “和她无关,在我。”公子抿了一口茶,令人将美姬带走,然后说道:“这些年,我从未好好陪过婉儿,已是不义。我不能再不忠于她。” “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常事,又何来不忠?” “于我而言,这就是不忠。”公子平静地说。 现在这天下,看似太平,却又不怎么太平,各方英豪都在调生养息,养精蓄锐,准备下一场的战争。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只要天下没有统一,战争就不会结束。公子窗前的兰花不知从何时起开始渐渐枯萎,明明正直盛夏,阳光明媚。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是一种征兆,在提醒我们,快乐的时日,不多了。 九 建安十五年,公子请军作战,征伐益州。 临行前,公子望着已经干涸的兰花 长叹一声:“花可自损,亦可自开。婉儿,等我回来。” 小乔一听,红了眼眶,紧紧抱住公子,“瑾郎,一定要平安啊!” 我不知道这是第几次看到公子身披铠甲,看到公子坚定的眼神。马蹄无数次的踏过这片土地,尘土,也无数次的因马蹄而肆意飘荡。 公子离开那天,阳光正好。天气渐渐转凉,可那一天,却十分温暖。 公子一直咳嗽,额头很烫,脸色苍白。军医说,这是箭伤复发引起的。我给公子端去军医开的药,公子却示意我放下,此时的公子已经很虚弱,他对我说:“阿九,我命不久矣,替我照顾好婉儿。” “公子您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哈…哈…”公子笑了,却咳出了血。我有些慌乱,用袖子为公子胡乱的擦着,“公子,您快喝药吧,我去叫军医。” “阿九,”公子制止了我,“我没事。” 我退出公子营帐,眼泪却掉了下来。男儿有泪不轻弹,我不停地擦着,知道眼角擦红了,脸擦破了。 “都督——” 我心一慌,急忙跑过去,到了公子帐前,我又有些犹豫,良久,我转身离开。 公子,您一路走好。 十 当我写下这段往事时,已垂垂老矣。 公子去后,我继续留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孙权见我如此拼命,又念我曾一直忠心耿耿地追随公子,特赐我一支军队。我没娶亲,也没成家,因为我怕像公子辜负小乔那样辜负了她。至今,我还能想起小乔那暗淡的神色,临近崩溃的眼泪。 我隐居于山中,在院中中下了许多兰花,我成不了君子兰,但能日夜与君子为伴。我独自一人,死了,不过成为这野兽的吃食,草木的肥料。虽无人记得,但也无人伤心,无人流泪。这样,挺好。 我不似公子才华横溢,写下此段文字,不过是想用我平庸的文字,让后人知道,我的公子,是一个乱世中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