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
老周是去年三月份搬来的,XA市那个时候还没有大兴土木,民众们刚从一场思想的洪流中挣脱,百废待兴。 老周是一个人,身体健壮有力,浓眉大眼,典型的西北汉子。人们对老周印象不错,总是逢人带着笑脸,邻里邻居有些家长里短的事,老周能帮上忙的都乐意去帮忙,别人谢他,他就嘿嘿一笑,挥挥手说我这人就爱凑热闹。有时候碰到家庭不和,他比人家自个都上心,夫妻吵架这事难免被人骂他,恼他,他就装作听不到,事后人家夫妻心里过意不去,请他到家吃饭,他也乐呵呵的过去吃一杯酒。老一辈的人都说小周这娃,么马达,美滴很。 有老人觉得老周不错,给他介绍对象,这才知道老周已经结了婚,媳妇是他邻村的一个姑娘,夫妻俩很是恩爱。村里人祖祖辈辈靠天吃饭,老周本也乐的待在自己家乡,可老周说我媳妇那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才女,祖上也是大户,委身跟了我,我得对得起人家。一个人偷偷进城打工,每个月回家一次。大家劝他带媳妇一块进城,老周直言心疼媳妇,舍不得她受这苦哩。 老周每次都是月末回家,三五天一准回来,可这次整整过去一周也没人影,街坊们茶前饭后都不免谈论几句。 终于在老周回家后第十五天,老周再次出现在人们面前。这次人们都说老周有点不对劲,人没了精气,话也少了,早出晚归一天也见不到人。 不知怎么的,有人突然说,老周杀了人。 尽管在那个年代,社会治安不如现在,骗子歹徒层出不穷,(不同于现在诈骗抢劫,当时骗子歹徒做事简单粗暴,基本都涉及命案)菜市口枪毙了不知道多少人,可真发生在身边,人们都有点不寒而栗。 于是人们也都刻意的避开老周,似乎老周随时会抓他们过来,痛下毒手。 事情也被人们一传十十传百,甚至有人提议不如报官,可终究没人执行,都停留在言语层次。 在老周归来的第四十九天,一个女子出现在人们视线中,女子容貌姣好,穿着灰色的布衣,和人们打听了老周的住处后,就定定的站在老周门前。 夜色将近,老周晃着身子往家走,远远的看见个身影,闷哼一声,继续向大门走着。只是刚跨出半步,另一只脚吃了千斤般再迈不动。 两人就隔空相望,良久老周颤颤巍巍想要转过身去,那女子终于开口。 “建国!” 老周嘴巴动了动,却没声音。 “建国!!” 老周浑身一颤,定定的看着女子。 女人几步走到老周面前,瞪着老周。 女人的目光似乎灼伤了老周,老周突然大叫一声,掩面蹲下,那女人也立刻跟着蹲下,伸手去拉老周手臂,老周扭动着竭力甩开女人。有力的臂膀木桩般甩着,女人结结实实吃了一肘子(肘击),啊了一声被打坐在地上。 老周忙看向那女子,想要上前又犹豫不动。 那女人气呼呼的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老周。 “达(爸)的事,你为啥不管?”女子开口道。 “你咋想的!达这事,么你不行!” “你说话啊!!!” 老周颤抖的身体中了邪般突然定住。 女人蹲下身一手环着老周,一手轻抚他的后背。 “建国,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我也不好过。可天灾人祸么办法啊。” “达走了,屋里出了这么大事,我一个女人家出面,好多事人家不认我,再也丢你面子。” “建国,咱回吧,人得为活着的人考虑,现在屋里只能靠你了。” 老周直愣愣的看着女子。 女人搀扶着老周起身,“今天先睡吧,明早上早早回村里,屋里我请了三叔暂时照看一天。” “达么了?”老周突然开口。(父亲死了?) 女人一愣,嗯了一声。 “咋么的?”(怎么死的?) 女人将老周揽入怀中,怜惜的看着老周。 “建国,别想了别想了,达走了我还在。” “咋么的?” “那天我和达去梨地,到地头转弯牛突然疯了,撞了过去,我拉不住,达被撞了。后来发现地头树上有一个小马蜂窝……” 老周眼泪无声落下。 “天灾人祸……” “牛被马蜂蛰了,算是天灾吧。”女子也红了眼眶。 老周问完再不言语,打开门和女人进了屋。 一夜无话。 第二天女人从睡梦中醒来,老周端坐在椅子上,起身倒了杯水递给女人,指着对面椅子。 “坐。” “咋了建国?”女子看着自己的男人,他一如往前的健壮坚强,可有时候又无比脆弱。 “彩霞,我想了想,今天我一个人回村,你暂时住这里,达的事屋里的事我办完了来找你。” 女子心中一暖。 “建国,我和你一起回去。” “不用,我一个就行。”老周语气坚决。 女子执意不肯,她要陪着他,度过这段低谷时期。 “你一定要去?”老周看着女人。 “我一定要去。” 老周突然指着杯子,“喝水。” 端起杯子,女子才发现搪瓷杯子下面压着东西。 一根针,准确说是一根穿着绿色麻线的针。 女子如遭雷击,猛然起身,杯子都拿不住,哐当摔在地上。 老周叹了口气,起身扶着女人,防止她随时跌倒在地。 “坐。” “彩霞,你来之前我一直躲着你,不是因为达走了我无法面对,因为我知道达走的不是天灾是人祸。” “你是有数人家的闺女,怎么就看得上我。我自问没什么大本事,可你居然执意和我相处,我只能拼上所有对得起你。” “达走了,我心里窝着筋的难过,我一直待在咱家门口木墩上,达活着的时候,吃饭一定要蹲在木墩上吃,我就想再找找达的影子。” “有次我去村头找三叔,路过巷子口听见王老婆几个人聊天,拉我安慰了一会,临走王老婆说,这养了这么多年的牛说疯就疯了?你说谁想到外(那里)居然有个马蜂窝。” “我本来没当回事,可在地头想达的时候,居然发现了这个。” “这绿麻线是我从XA带回来的,村里人不可能有。我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可我不敢信,我拿着针连夜回了XA,托人替我查了查这针,结果显示针头上有一种毒素,轻易就能致人死亡,少一点也能让动物暴躁发狂。” “我死都不敢信,重复查了三次。可是事实就是这样,我惊讶我愤怒我难过我狂躁!可我没办法,我不敢去面对你,我没了养我的至亲,还要亲手送自己的媳妇进监狱?” “你昨天来找我,逃不了了。昨夜我一眼没闭,终于有了决定。” “早上我说一个人回村,杯子下面就压着针,你愿意留下我就拿杯子喝水悄悄带走针,随便找个下水道扔了,就当没发生过。你执意要和我回去,证明我周建国没信错你,我无法面对你,你何尝舍得下我?可这样话就说明白了,我必须问你。” 老周喘着气,盯着彩霞。 “告诉我,为什么?” 女子听着老周讲话,渐渐平静下来。等老周说完,已然落泪。 “建国,你记得咱俩刚认识那会吗?咱俩都16岁。那会咱娘还在,家里面多好啊。” “可有一天,我从公社吃饭回来,突然我娘告诉我,没了。” “我问,什么没了。娘说,药房没了,爷爷没了,家没了。” “我达走的早,爷爷和娘把我拉扯大,即使运动那些年,吃不好穿不好可爷爷和娘一直当我宝贝一样,我很满足很幸福,可有一天,没了,突然没了。” 彩霞眼里混杂着美好和痛苦,语气坚定。 “公社队长为了完成所为的“指标”,强行给爷爷扣上反派帽子,说药房的药书是封建思想的残渣败类,爷爷为了保住药房毅然不肯离开,竟被活活烧死在药房。” “那时候我就下定决心,我一定要为爷爷报仇!” 老周复杂的看着彩霞,这个自己爱极了的女人,咬牙切齿的说出那个仇人的名字。 “那个公社队长叫做周五一!” 老周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后来运动结束,你娘却突然得了重病,不治而亡。你达性情大变,觉得是上天报应,冬日里在我家门口跪了两天一夜,最终我娘原谅了你达。” “可我无法原谅!” 彩霞激动起来,“我一定要报仇!” 老周突然一阵阵心纠,看向彩霞的目光都有些冷。 “这么说,你早都计划好了?” 彩霞看着老周,摇了摇头。 “我没有计划,是老天爷帮我!” “运动没开始你就被寄养在城里三叔家,运动结束后我跟着村里人去城里,一面挣钱顾娘,一面学点本事。”彩霞神情复杂,“然后就遇到了你。” “相处了一段时间,我对你很有好感,你也正式询问我得意见。那段时光真是我懂事以来最美好幸福的时光。” 老周叹了口气,“没想到造化弄人。” “是的,我做梦都没想到你居然就是周五一的儿子!我也犹豫过,甚至考虑放弃你我的感情。可我最终还是做不到,我只能劝说自己,这么多年了,娘都放下了,我还有什么放不下呢?” “婚后,我一度劝说自己放下仇恨,一度我也以为我彻底放下了。可是我错了,当仇恨在心里种下时,种子已经发芽了。我跟着爷爷学医,懂得一些药材知识,后来,事情你都猜到了。” 彩霞声音越来越低,言罢已经掩面痛哭。 老周静坐良久,起身抱了抱彩霞。 “走吧,走吧,我们回家。” 彩霞泪眼婆娑的看着老周,“为,为什么?” 老周拭去彩霞的泪痕,两眼相视。 “昨夜我考虑很多了,无论如何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只有你了。你说的很对,人得为活着的人考虑。” 老周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包着红纸的桃核来,“你看,上次达走了我担心你精神不好伤了身体,请刘婆婆给你瞧瞧,刘婆婆这么多年替女人瞧病号脉,可从没看走眼过。” 彩霞楞楞的看着桃核,“建国,我,我有了?” 老周点了点头,扶紧了彩霞摇摇欲坠的身体。 老周和彩霞当天就回到了村里,处理完事情后变卖了村中家当,两人离开了XA,前往南方一个城镇生活。 X年后。 X年X月X日,《YC早报》,YC某知名企业家周氏夫妇煤气中毒双双离世,究竟是意外死亡还是有人蓄意谋杀?周氏夫妇一双儿女已经启程赶飞国内,周氏集团又如何应对这突发的危机?我报讲为您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