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家庄旧事录 二
贫瘠的土地带来残酷的传统,一代代女婴被遗弃于田间,一茬茬带血的秧苗窜出来,一秋又一春。
很快,杀人越货的黄永禄也迎来了他的晚年,被他的孙辈们遗弃于姨蛇山。当年还带着腐肉的尸首,现在恐怕也早已成了薺粉,而黄永禄也最终得以枕藉其间。白骨坑中某几具白骨,他还能辨别一二,其中就有几个给他生过孩子的女人。黄永禄疑心其中一具的眼睛正恶狠狠的凝视着他,空泛的眼眶下透着苍凉的反光。
龙生龙凤生凤,黄永禄的儿孙们也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黄永禄一脚去后,黄家庄人丁愈发兴旺起来,天字辈的孙子就有大哥黄天照,二哥黄天马,三哥黄天汉等十来人,到了曾孙辈,连起名字都遇上了麻烦。原来这些黄家人,除了两三个天字辈的小哥去镇上做买卖的时候识了几个字,别的几个都是睁眼瞎,半个字都不识。起名用字自然就很有限了。
于是,年纪大的,地位高的,还能排上几个好名字,黄子宏,黄子官,黄子国。小娘养的野种们纷纷取名黄子龟,黄子鳖,黄子殃,黄子丑,黄子臭,黄子屁。耕地有限,产粮有限,就连名字也有限额,很快子龟,子鳖,子殃被卖了换粮食,长曾孙黄子宏出门砍柴不幸坠崖,三哥黄天汉的长子黄子国在耕作之时与族人起了争执,被不慎打死。时逢八哥与九哥弄璋之喜,于是顺利成章的,八哥天民添儿黄子国,九哥天苏添儿黄子宏。
就像镇上的大户人家一样,这边堂兄弟的长幼齿序是一起排上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八哥九哥联手对付起其他几房毫不手软的原因。毕竟同胞兄弟还要为争半亩地打个头破血流,黄家庄除了抢来的妇女又没有外姓,堂兄弟便是最远的外人。于是在这世外之地,同室操戈毫不稀奇,兄弟阋墙时有发生。早些年,五哥黄天远,七哥黄天青曾仗着身强体壮,欺辱过前面几房的兄弟。这些年,八哥九哥联手几个不晓事的子侄,又取代了五哥与七哥的地位,做的事情去变本加厉起来。
我们的黄子屁,是四房黄天力的孩子,黄天力在几个天字辈的堂兄弟当中,属于瘦小又寡言的那一个,自然事事受欺。四十出头的时候,终于趁着丰年,用一辈子屯下的粮食,换了一个七哥抢来的老女人。也是黄天力走运,本来这个女人被下了过量的蒙汗药,到村里的时候已经神志不清,有些疯癫的样子了。八哥九哥的意思是不如再抢一个,这个拉到姨蛇山了事。偏偏黄天力看准机会,当场拖来了三麻袋的小米面。
女人本来就疯癫,生下黄子屁不久之后便一命归了西,黄子屁到了十岁出头,有一天和黄天力分头收割麦子。黄子屁是孩子,理应割的慢一些,于是父子两人便说好,黄子屁先去山头,父亲从山麓往上割,儿子从山头往下割。山头的田少,山麓田多,两人差不离到山腰汇合,结束这一天的劳作。
那天黄子屁站在梯田之上,想起了以往的种种。黄子臭和自己一起掏鸟蛋,每次都多拿多占。但自己一个人去林子里,十有八九都要空手而归,偶有所得,也难免要被村里其他的孩子抢走。小孩间偶有传言,大致不过说自己是野种。野种就野种呗,村里每次运女人回来的,都有机会在路上先享用一番,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黄子屁想,家里的田就这么些,如果自己再长大一些,父子两人就要不够吃。即使黄天力一命归西,其他几房的叔叔也一定会趁着自己幼小,将田地一抢而空。或许像黄子龟黄子鳖那样被卖到镇上,日子反而要好过一些。